昨夜,读了张抗抗的中篇小说《把灯光调亮》,这篇小说温情脉脉的回忆了纸质阅读时代的美好,对那些一间间逝去的书店充满了怀念。
我不记得最后一次在书店买书是什么时候了,除了有时获得书卡必须消费,我基本不去书店购书。但对于阅读,对于纸质阅读,我依旧痴迷热爱。同时,我也很喜欢那些有一间间小书店的城市。就如去年秋在上海,徜徉福州路,一间间书店进去翻书,一叹折扣真低,二叹喜欢的书真多,三叹买了该如何带走。索性一本没买,留下些许遗憾。
人,不是天生就热爱阅读的。从随意翻书,到执着阅读,需要引导,需要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遇到对的人。
在孩童时期,需要一个叫你读书的人。
童年里,有两个画面印象很深。一是冬日,我和父亲钻在被窝里,对着黑白电视看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二是夏日,母亲陪着我铺着凉席坐在屋子的过道里,吹着凉风,她给我讲《皮皮鲁和鲁西西》的故事。
家里为数不多的书,都是妈妈买的。她会先给我讲一遍,然后叫我自己读,读来读去我都会了,而且有些情节特别喜欢,会反复翻看。
上了小学,我有一个玩伴叫谢一弦,我每天都和他一起上学放学。放学回来时间还早,我就去他家玩。他家比我家好玩,因为书很多。这些书都是他爷爷给他选的,其中有一本常年订阅的期刊叫《学与玩》。我至今还记得很长时间里,《学与玩》的封面是一幅幅不同模样的机械怪兽,而期刊里连载的一个科幻故事,会叙述这个怪兽的来龙去脉以及它们和主人公之间的一次次纠葛。因此,我一次次被《学与玩》的封面吸引,翻开读里面的文字。每当我读得入神,谢一弦的爷爷就会走到我的身边,问我记不记得上一期是什么怪兽。当我抓耳挠腮时,他笑着取出上一期。我一拍脑袋,他又问我想不想知道下一期是什么,我渴望地看着他,他大笑着摇头。这个有趣的老头,每一期来的杂志他都会先看,然后叫我们读,读完还考考我们。就是在谢一弦家里,我读了很多不同类型的故事,读了一期期的《学与玩》和《童话大王》。
我们那时读小学,上五天半的课,周六下午是休息的。因为父母都上班,我就去爷爷家做作业。爷爷的房间有一个书柜,书柜里面很多大部头的书,我曾经好奇地翻了翻,发现都不太看得懂。有一次写完作业实在无聊,就问爷爷我能看什么书,爷爷说你就看看《当代》吧,里面都是故事,只不过是长一点的故事而已。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代》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经典文学期刊。就是从那些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当代》里,我读到了张炜的《古船》、邓刚的《白海参》、王海鸰的《星期天的寻觅》。如果不是爷爷叫我去读,很难想象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会读得进去这样的中长篇小说。同时也很惊讶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有忘记这些小说的情节,没有忘记这些小说的作者。
少年时期,有一个叫你读书的人,很重要。他会让你在茫然时有拿起书的冲动,并凭着一股子蛮劲,就这样读下去。
在青年时期,你需要一个教你读书的人。
我读书那个时代,没有整本书阅读的概念,语文老师更不会教你怎么读书。在我高一时,语文老师卢明珠和历史老师杜雅静会在上课时偶尔提到一些书,让我们自己找来看。那时回家的路上正好有家新华书店,因此只要老师提到,我都会去书店看看有没有。恰巧书店有提到的书,我就会翻看许久。遇到真的喜欢的,周末就去图书批发市场买一本。读的过程中遇到问题,我就会去问问老卢和老杜。有时她们能解答,但更多时候,她们说自己也许久没读了,需要回忆一下。
感谢这些老师,虽然没有太深入教我读书,但起码提供了一个大致的读书路径,让我能大概摸着门道慢慢读。
到了大学就不一样了,北师大中文系的这些教授们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教人读书。
大一下上曹卫东的西方文艺学,每一讲课,他都会推荐相关的书,推荐完,还有自己大段的读书心得。分享完心得,还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读这本书要注意什么,要重点关注哪些章节。
大二上李正荣的外国文学史欧美部分,他特别强调读原著,一再说光对着教材看什么都学不到,还说要应对他的考试就得看谁原著读的扎实。于是,从荷马史诗到堂吉诃德,从莎士比亚的戏剧到托尔斯泰的长篇。记忆中那个学期的每个夜晚,都是在自习室读书。李正荣老师鼓励大家多交流,因此专门在文学院的网站上开辟了一个论坛。我读书后有感悟就会经常发帖,李老师会一一回复,具体解答我读书中遇到的问题。期末考试,李老师的试卷考了100个选择题,涉及的都是每部经典作品的细节,很多同学手足无措,我感觉自己答得还可以。考完出成绩,我是整个文学院得分最高的,但也只有76分。很多等着申请奖学金的同学大呼小叫,李老师受不了舆论压力,给每个人都加了20分。就这样,我还是最高分。这样让我明白,学习文学,一定要有原著意识。
大三上刘宁教授开设唐宋文选读,选的人寥寥。我不知天高地厚,选了这门课。第一节课,刘老师让每个同学登记了邮箱,然后每节课之前都会发来讲义让我们预习。上课的教材是一本无任何注释的《古文辞类纂》,刘老师让我们一边看文章,一边对讲义,然后听她讲。讲的过程中,还会引申出一些问题考我们。前几次上课,问到我都答不上。刘老师失望的表情,让我明白认真读书的重要。后来,每次刘老师发来讲义我都看得很认真。刘老师讲课能抽丝剥茧般的揭示文章的义理,并从考据与辞章的角度切入分析。每周带着我们读两小时的书,让我们对韩柳文章以及其蕴含的精神有了深入的理解。
青年时期是阅读的关键期,这个期间如果遇到高人指点,教你如何读书,应该是人生的大幸运。
我很羡慕现在深圳的孩子,生活的周边就有大型的图书馆。周末,常有孩子结伴去图书馆自习读书。在青年时期,有一个陪你读书的人,也是非常重要的。
独学则无友,读书这事,有个伴,会多点乐趣。
大学时,我常和焦渴心、吴诗人、老冯一起到自习室读书。
焦渴心是我在化学系时的好友,从北京四中考到北师大颇有点郁郁不得志。我转到文学院后,他常常问我什么书好看。有一段我特别喜欢读村上春树和渡边淳一的书,我就推荐给他。
他读后也很喜欢,经常揣着一本有机化学,让我和他一起去自习。到了自习室,就开始看《奇鸟行状录》,我俩相视一笑,各看各的书。
那时我们很喜欢去化学系五楼的一间小自习室上自习,那间自习室只有四排二十四个座位,冬天把门一关,窝在里面读书很惬意。
我俩不愿意外人打扰,6点一到自习室,就在黑板上写上:此教室7点有活动。有人闯入的,一看黑板上的字就走了,我俩暗自窃笑。
后来时间长了,那帮化学系的研究生都知道了我们的把戏,进了自习室看一眼,然后淡定的坐下看书。吴诗人睡在我下铺四年,陪着我一起买了很多好书,读了很多好书。老冯后来读了博士,本科那会我就看书他特能读书。静能生慧,他俩都属于读进书后一动不动那种人。因此我有点怕和他们一起去自习室读书,经常读到最后拉不走。要走,还要我请吃宵夜——鸡蛋灌饼。
有志同道合之友陪着读书,真好。
成年后,阅读习惯已经渐渐养成,这时如果要保持读书的热度,那就需要一个和你谈书的人。
由于职业的原因,周围还是许多读书人的,但是工作繁忙,大家很难聚在一起谈书。
十年前,我认识了CC,一个物质和精神都自由的人。她每天坚持做的三件事就是,喝茶、健身、读书。
夜深人静,我在灯下漫读,有灵光时,第一时间会想到她。发去微信,过了许久才回复。我知道,此刻她也在读书。
隔一两个月,我们会一起喝一次茶,谈谈彼此最近读的书。最近一次,她告诉我她在读《薛兆丰经济学讲义》,而我在读《梅边消息》。
我挺佩服她,读书的范围比我广,文学、哲学、社科、历史无所不读。读完后会一一记录,有心得会与我分享。
生活中有一个能与你谈书的人,要珍惜。
我的师长,教研员倪老师,也是一个爱书之人。工作关系,我有时会去他的办公室找他。犹记得一次,窗外暴雨,我走不了,在他的书架前徘徊许久。抽出每一本书,他都能告诉我作者背景以及此书来由。有些我接的上话,更多的是我听他说。他那间逼仄的办公室对着龙井路,书从书架蔓延到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这些年里,我不知道去过多少回,顺走了他多少书。他不以为意,还是喜欢和我谈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