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先前态度平和的韩师兄在听我的发言后,他突然激动地说:“张、张、张苍!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赵魏韩、韩呢!如你之言,我、我岂非国国贼之子孙,你和、和夫子岂非国贼之民!”看着韩师兄气愤的表情,我意识到公子终究是公子,他可以礼贤下士,但是他绝对不会接受一个下士辱没他。也许我不该拿三家分晋来举例的。毕竟韩师兄是韩国的公子,他怎么可能接受别人这样说他的先人。
“夫子如今居楚侍楚,怎么能说是国贼之民呢!我赫赫楚国,八百年一系,何尝改姓易氏过,又何尝出过如三家一般的国贼。”陈师兄的话一下子把韩师兄激得更加火大了。本来就结巴的韩师兄被气完全说不出来话了,他直接拿笔在简牍写了起来。坐旁的庞季子替自己的亚父反驳陈师兄道:“楚人的社稷与陈氏何干!陈国为楚国所灭,陈氏之亡皆因楚。陈师兄为陈氏之后裔,不思亡国之恨,反以楚人自居并以此为傲。哼,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不知耻的吗?”
“昔日周武王伐纣,周并天下,封商汤之裔于宋。商天子之裔的宋国国君,一样尊周天子为天下共王,以臣侍周天子。宋国国君不以之为耻,我又为什么要以之为耻!陈国为楚国所灭,我的先人被楚王封于莪陵,传至今日已有十余代。我生于楚,居于楚,世代为楚国的封君。我不以楚国为荣,难道还要我以窃国之盗的田氏为荣?”
原来陈师兄不仅是射箭技法好,连口才也这么好啊。真是出人意料,我想他刚才毫无新意地复述《春秋》的观点来评说荀息,恐怕是他不乐意多说吧。楚人好辩,但是他们并不喜欢说太多他们不感兴趣或者与他们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陈师兄年纪比韩师兄年轻,但是他的年纪也远远大于我和庞季子。作为兄长和一个黄毛小儿计较,未免有些失气度。虽然庞季子的话也确实不怎么中听。可陈师兄说韩师兄话也很不中听啊。
庞季子和他的亚父韩师兄一样气得无话可说了。陈师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表情却是似笑而非笑,继续道:“哦,不对,与田氏这样的窃国大盗相比,韩氏确实算不上是国贼,应该说是家贼才对。田氏是陈国公子完的后裔,田氏代齐乃是窃齐国的姜吕之政,延妫陈之业。韩氏的祖先和晋君的先人一样,他们都是周武王之子。真是先人窃兄国,本人盗……”
不待陈师兄把话说完,韩师兄已经气得把写好的简牍折断了。大家似乎已经忘记我刚才那段不尊师道的辩驳,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到了韩师兄和陈师兄的身上。而我呢,则十分好奇为什么陈师兄会突然说这么刻薄的话。在这之前与陈师兄的交谈中,时时刻刻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很热楚国的楚人。所以他会找到一个机会就夸楚讽晋,我觉得这不奇怪。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刻意针对韩国或者说韩师兄吧。要知道先前他带我去厢房介绍到韩师兄时,他也是很敬佩韩师兄才学的呀。
见气氛不对,浮丘伯冷不丁地言道:“夫子,今日的辩论会,张苍断章取义,韩师兄和陈师兄都因为他的胡言而跑题。请夫子责罚张苍。”
哼~!浮丘伯这个阴险小人,又拿我当靶子。正当,其他的师兄为了缓和气氛纷纷附议浮丘伯之言的时候,陈师兄忽然起身,板着脸言道:“与张苍无关。是我忍不住心中之怨罢了。韩师兄,我陈嚣素来敬仰你的才华,也素来敬佩你的报韩之心。十五年前你随夫子来楚,我亲父莪陵君因为赏慕你的才华,将我的大姐姁娥许配于你。而后五年,你出师归韩,没有带走我的大姐。十年来,我没有因该事责怨过师兄你。因为我知道师兄你和那些终日只知道弄权玩乐的公子不同。常说要以法为教,兴韩国之政;要合纵以存韩的你想得是兴国之术和天下之危。我想师兄你是晋公子重耳那样的人物。可是今晨我收到了亲父的信,我的大姐上月畏罪自缢了。因为她卖楚于韩!”
到这里,我不敢相信我耳朵所听见的,更不敢眼前看见的。陈师兄说完,不仅他自己哭得跟妇人一般,就连韩师兄也哭了出来。这是实在太峰回路转了。陈师兄的大姐是韩师兄的妻子,韩师兄离开楚国的时候,没有带走妻子,让她留在楚国做韩谍?什么跟什么呀,我完全搞糊涂了。
“够了。这是学堂不是灵堂,你们要哭散课启程去莪陵。今日的辩题都被你们扯到哪里去了。荀息之辩,以张苍所言为胜!散课。”夫子言罢便拂袖而去了。他表情看起来不是生气,而是难过。虽然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很重。
在夫子离席后,大家愣了一会儿,而后也陆续离开了。正堂里只留下韩师兄和陈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