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撇清
燕池悟一句话说完，莫名地感到气氛骤然冷凝。眼前的姑侄俩大眼瞪小眼，就连那个气人的熊孩子也呆愣在那里，三个人表情诡异得如同每个人各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更有甚者，刚刚要为冰块脸辩白几句的这个墨守成规的忠仆也一副便秘的表情，真是活见了鬼了。
生而为魔，并不是一味的狂傲不羁。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形也要时常自我反省。然而这次燕池悟的自我反省却着实与问题的关键相差甚远。他自知在他们青之魔族内历来说话很有分量，说一不二，却不想自己在天宫的神仙面前也有如此难得的影响力，这样的认知让他不免有几分洋洋得意之态。燕池悟正要继续添油加醋地将上两辈的恩怨情仇再描补描补，就看那个板正的忠仆踌躇又踌躇，似是有话要说。
“你们神族真他么麻烦，有话快说有屁就放…”燕池悟觉得重霖支支吾吾的，未必会说得出什么好话来。他刚刚经历一场简单的自我反省，内心中在天宫所树立起的自信，恐怕瞬间会崩塌，所以，他实在懒得给重霖好脸色。
重霖上前一步，将失落落魄呆立一旁的凤九挡在身后，才深吸一口气说道：“魔君，那样的谣传岂可当真？在天宫，妄议尊神可是重罪，后果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在燕池悟眼中，重霖这两天虽然日日随侍在东华帝君左右，但简直连半分存在感也没有。虽是个仙官儿，那身仙力对他却丝毫震慑力都没有。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竟然敢公然挑衅一位魔君的底线，实在让他火大：“奶奶的，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吗？”
这一行人中，唯白浅阶品和法力最高，自然也最警醒。刚刚燕池悟那番话虽让她震惊不已，却仍能分散出些精力感受到身后不远处仙泽动荡，是有人来了。白浅忙抬手打断燕池悟道：“小燕壮士休要再说了。天宫内规矩甚多，不要吃亏了去。”同时向燕池悟使了眼色，叫他闭嘴。
果不其然，白浅话音刚落，身后两丈之外一阵烟雾涤荡，瞬间从中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的太子夜华，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正是他片刻不离左右的天枢和伽昀两位星君。
糯米团子看见他父亲飞奔着跑去扑进他怀里，亲昵地撒娇。白浅坐在石凳上不回身也知道那是谁，那样的仙泽她再熟悉不过了。凤九和重霖默默地朝太子行了礼。只有燕池悟不晓得夜华身份，仍旧顶着一头烧糊了的玉米须子，衣衫破烂、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并不打算买他的帐。
夜华原本在紫宸殿中批阅公文，团子阿离用法术引来的响雷震彻第七天，夜华的洗梧宫紧邻第七天，自然也被惊动了。如今亲人相继离开，夜华在这天宫中最挂念的就是团子，遂赶忙丢下公务出来寻找爱子。
夜华安抚了下团子，并未朝周围其他人多看上一眼，径直走到白浅身后，只神色凝重，声音有些低哑地唤了声：“浅浅…”
须臾数月的光景，早已时移事易。许多事如同被命运那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早已偏离了预知的轨道，越走越远。恩爱缠绵终究被新仇旧恨取代，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仿佛隔了数个洪荒，无论如何再难逾越了。
夜华目光凄楚地望着那个他早已深刻进心中的倩影。她如十年前在东海宴会上与他重逢时并无两样，依旧一袭青衫，仙姿袅袅地坐在一方石凳上，长发逶地。那时的她，一柄破云扇遮面，拇指食指环着，轻扣石桌，清冷威严地训斥着他二叔的侍妾。如今，还是那般姿态，但周身的仙泽却柔和温婉了不少，只是这样的柔情再同他无半分干系。几日前，战神墨渊同青丘白浅联姻的消息便传入了洗梧宫。他自始至终都知道，她心里只有墨渊，只是她那时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愿对他承认罢了。
白浅心中是很不愿意再见到如离境、夜华这样的故人。岁月倏忽，往事已矣，再见面，除了徒增烦恼和伤感之外，真是再无益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好，倒真叫人无奈。
白浅一柄玉清昆仑扇轻轻敲击着掌心，依旧端得一派悠然自得之态，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他淡然道：“我与夜华君的恩怨，该清的早已清了，‘浅浅’二字实不敢当，还是烦请太子殿下称我的虚号吧。”
太子夜华闻言面若死灰，神情更加黯然，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这一句“对不起”太轻，夜华知道，这完全抵不过老天君他们一家祖孙三代对她做过的那些错事。那些错误的根源完全在于他，在于他在东荒俊疾山对凡界历劫的凡人素素一见倾心和情不自已，在没有能力护住她的时候，对她情根深种、有了阿离。如若能重来一遭，他情愿将满腔深情埋在心底，不去招惹她，以此换她一世喜乐安宁，让她回归仙途后静静地守着墨渊，等他归来，与她相携白首。
白浅终是不愿再面对他。夜华沉默片刻，收敛了颓然之色，转身牵起阿离的手，又顿住脚步，回头凝望白浅背影片刻，轻轻道了声“告辞”，便要带阿离转身往天门走去。
恰在此时，妙华镜前浑厚的仙泽震荡，耀眼的光芒闪过，东华帝君、战神墨渊以及灵宝天尊已出现在那里。
“哦？太子殿下的腿脚倒是比我们快上了许多。天庭神圣威严，白日竟突降惊雷，太子殿下可查明原因了？”东华帝君朗然有声，迎着太子夜华，脚步沉稳地一步一步踱了过来，墨渊与灵宝天尊紧随其后。
夜华躬身一揖，指了指依偎在自己腿边的团子阿离道：“那引雷的术法是我教阿离的，想必他学得一知半解，误伤了青之魔君。”
阿离见他爹夜华叙述的内容与实情丝毫不挨边儿，忙指着燕池悟解释道：“孩儿并非将术法学得一知半解，是他侮辱我娘亲，说我娘亲是个大胖子。我娘亲哪里胖了？分明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阿离嗓门儿极大，引得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燕池悟与白浅身上。白浅听了阿离那大言不惭的话，羞得双颊微红，慌忙转过身来，就见墨渊已走近，站在一丈之外望着她，目光炯炯，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白浅因顾及着太晨宫作客的那位魔族女子，不想因自己在场而让墨渊尴尬，所以刚到了一十三天天门外，连太晨宫都未曾进得，便吩咐了重霖仙官带她来寻凤九和阿离，竟未想到能在这里一并遇到小燕壮士，更未想到团子一记响雷，将九重天上权势最高的几位尊神都引了来。真真是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是个大的——这一点还真与她幼时的脾性颇像。
白浅还在暗自发呆走神，一旁的燕池悟听了团子的话，自知有些理亏，不由得讪笑着往白浅身后躲了躲，解释道：“老子那个时候又不知你娘就是她，谁叫你长得同你娘半分都不像…”
阿离气得小脸通红，正要辩驳，东华帝君却在一旁开口道：“他们自然是不像的，小天孙是白浅上神在凡界历劫时化身的凡人所生，身上一半流淌的是凡人血脉，并非九尾狐族的血脉。因有历劫时的前缘在，勉强才担得上小天孙唤她一声娘亲，这也是白浅上神心慈，感念小天孙年幼失母，不忍让他难过罢了。我们悉知内情的，又岂能如幼童一般将此事当真呢。”
白浅见东华帝君顾及着大的颜面，三言两语的就将她与太子夜华之前的关系撇清了，将她摘得一干二净，却唯独有些伤了团子的心，实在是心有不忍。
墨渊三两步走过来，将白浅冰凉湿冷的手握住，将她揽在自己身侧，温热干燥的手掌心轻抚安慰着白浅。夜华见状猛然一愣，脸色愈发苍白，忙向众人拱手告辞，携了团子阿离，同天枢伽昀一道走了。唯有阿离被父亲强拉着，强忍着难过的小脸，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离去了。
东华帝君见夜华一行人走远，回过头来垂眸望了望被重霖挡在身后，还在那里发呆的凤九，只肖一个眼神，重霖便乖觉地退到了一旁。
凤九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燕池悟的那一番关于上古尊神的言论里，那走神的模样真是与她姑姑白浅有七八分相像。直到凤九的手被人握住，才倏然抬头，见握着她的正是她目前并不想与之扯上关系的东华帝君，下意识地想抽出手来往后退，却怎么也挣不出来，反而被东华帝君握得更紧。
东华帝君也不恼，只微微弯下身来，在凤九耳畔风轻云淡地说：“乖一些，不要闹了。你几天都不回家，将本君一人丢下，如今家里来了客人，你这个女主人不在，实在不像个样子。还不快快随我回去帮着照看些，太晨宫离了你怎还得了。”东华帝君声音虽不大，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首发于2018-02-20
修改于2019-04-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