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肯定是没变的,但看上去又确实是窄了些许。约摸十五分钟的路程,现在走起来是轻轻松松的,不费什么气力。
推开门,先跃入眼帘的是一排美人蕉,翡翠一样的宽阔的叶,衬着高处的花格外地明艳,如同风中跳动着的火焰。原先美人蕉周围还有一排紫红色得鸡冠花,后来因为不够好看,又太招虫子,被我移除了。左边的一小块空地上是几株白菊,还有晚晚花。每到黄昏,晚晚花怕羞的小喇叭便舒展开来,娇滴滴的一片玫粉色。
顺着门前的小路走个五十来步,右边是发小的家,左边是一块水泥空地,上边儿有时晒着棉花果,有时晒着麦子,或者稻谷。空地空闲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场地。那年,我离开镇上念初中,好容易回来跟发小凑到一起,在空地上跳皮筋,跳皮筋跳累了便拿粉笔在空地上乱涂乱画。跟她说起班上一个外号叫眼镜儿的男生有多讨厌,他给我起难听的外号,我在一楼走着,他在二楼看到,也要趴在栏杆上大声地喊我的外号,真是恨死了。可是我的发小,居然以为那个眼镜男喜欢我,还在地上写他的名字取笑我。唉,亏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满脑子是愚蠢的爱情,亏我口齿伶俐,也竟百口莫辩。我是真的很讨厌那个男生,现在也还是。
沿着发小家门前的路走上坡,坡子右边靠水,一排芦竹生得笔直,剥了叶子去了顶上的芦花,做成宝剑,这便是最易得的武器。路旁的杂草从里长着苍耳,苍耳子也是捉弄人的好东西,弄在毛衣上倒还好,粘在女孩子的头发上顶麻烦,准得薅好些头发才能拿掉。还有开着小黄花的磨盘草,比指甲盖还小的花朵儿摘下来可以粘在耳朵上,好看得很。沿着坡子走个几十米便又是个挺陡的下坡,男孩子总喜欢骑着车冲下去,个顶个的不怕死。下了坡,右边有个小码头,中午放学回家,时常可以看见我们校长的老婆蹲在那儿洗菜。左边是一排矮矮的房子,灰灰的裸露的水泥墙上,时而有粉笔的涂涂画画。从低低的几级台阶望过去,可以一直看到小小的天井,大多人家靠墙的地方都会种上一棵栀子花,有的种的是海栀子,花大但不够香,模样也不够灵。我们班当时的班长,也是班花,也住在这一块儿。她还有个姐姐,平时不大爱笑,但是一笑起来呀,好看得醉人。
再走个五分钟,上坡,转个弯便是大马路。路口有家早茶店,它斜对面也有一家,有段时间两家抢生意,包子馅儿越做越大。尘土漂浮在空气中,夹杂着汽油的味道,让人鼻子发痒。司机在这小镇上通行也不大守规矩,从前上学时,最怕有卡车经过,你不知道司机什么时候就会摁下那尖锐的喇叭。特别害怕这种不确定的的声响的我,从小最怕爆竹,其次就是卡车的大喇叭。后来大了去到城市里,发现城市里的卡车大多时候都是哑巴,完全不见了小镇上的霸气。几百米处的前方是一个杂货店,小时候进店不是买文具,就是买威化饼干,那时候的我对威化饼干有一种迷恋,而这家店的威化饼干品种最多。杂货店门口的墙上挂着台老式的电视机,依稀记得某一年的夏天,老板吹着电风扇在躺椅上打盹,杂货店里空空地只我一个买东西的,电视里正播着神雕侠侣,外面的蝉聒噪地叫唤着,偶尔门前经过车辆,扬起一阵尘土。其实对面也是一家杂货店,小镇上店铺都扎堆儿开。然而我去那家店的次数少得可怜,可能因为他家没有好吃的威化饼干吧。
杂货店左转穿过马路,便是一座桥,以前感觉这是座又宽又高的桥,现在好像老人一般蜷缩了。桥面是粗糙的石子,疙疙瘩瘩的,右边的扶栏也断了一截,只凭着里面的钢筋还连在一起。桥下河水湍湍地流动,偶尔有船只突突地穿过,留下一串黑烟被风吹散。下桥的坡很陡,冬天结了冰可以当滑滑梯玩。下了桥有两条路,一条正常的路,大人通常都会走,另一条尤其窄,只能站得下一个人,一边是墙壁,另一边是河,小孩子自然是喜欢这种不像路的路。其实窄路也就是前一段窄,后面越走越宽,穿过去左拐走几十米,有一个猪圈,臭烘烘的。猪呼噜噜地吃饲料,人来人往,它们埋着头眯眯眼都不抬一下。等到足够肥了,便会被拖到对面的小黑屋里宰杀了。我上学经过,常常听到猪凄厉的叫声,但从没见过宰猪的过程。旁边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有一棵长势汹汹的仙人掌,肥硕的叶片上一小簇一小簇的硬刺。我见到的第一颗开花的仙人掌便是它,娇嫩的鹅黄色花朵,没想到这么粗犷的植物开出的花竟这么妩媚。再往前走有一家豆腐坊,总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大约是豆腐生意不大好,这家还开了个很小的澡堂子。因为气味着实不好闻,地方又逼仄,我统共就去过一次。
右拐进了小巷子,往前走几步,便与这块儿的幼儿园一墙之隔了。这个幼儿园有两座石头砌成的滑滑梯,十分地冰凉光滑,我们经常借着墙外的草垛翻近来玩。沿着小巷子一直走,走到尽头,便是开阔的田地。走过一座窄窄的桥,便能看到荷塘了。盛着大颗水珠子的荷叶,层层叠叠地遮盖住了水面。塘里有的打着朵儿,有的已经完全绽开了。可即便盛开得一览无余,荷花也还是宁静端庄的姿态。凑近了,可以闻到荷花清冷的香气,那是任何香水都不能媲美的味道。
那年来荷塘,临走时,一道白光水面上闪过,听得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入水里。
应该是条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