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今年四十有三,这不过完春节,他只身从农村来到城市,组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装修队。他用花了200块买来的一个二手旧手机,隆重的把这一消息,宣告给远在农村的媳妇的时候,还故意提高了嗓门,尤其说“我要当老板”这五个字的时候,他有些颤抖了。
狗娃的装修队加上他本人也就四个人,其余三人是他在小城的两个劳务市场物色来的。装修队成立那天,他们四个人猫在城郊的一处简易出租房里,借着两瓶廉价烧酒的热乎劲,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发了宏愿。
作为小城新生出来的一支装修队,他们的羽翼还未丰满,当然没有人愿意找他们干活。四个大老爷们整天穿梭往来于各大劳动市场,苦苦寻觅商机。
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装修队还毫无一点动静。这天,狗娃蹲在出租屋前巴掌大的地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忽然,装修队二掌柜瓜蛋屁颠屁颠进来了,他把嘴巴凑在狗娃耳边:
“老大,好事来了?”
“房东答应咱们缓交房租了?”狗娃张着大嘴,烟卷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吹了吹,又夹在了干瘪的嘴唇上。
“刚才遇见我们村子的二愣子了,我俩说了两车子的话,人家现在可是一家饭店的厨师,人脉广着哩!对了,他还向我介绍活儿了。”
在二愣子的引荐下,狗娃他们真的来到一个名叫“三只虎”的火锅店。由于店刚盘下,还没有装修,店里一片凌乱!
狗娃敲了敲经理室的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们推门而入。他们听见有人在打电话,只是椅子的后背太高了,那人只露出一点脑袋和上面的一层油头。
狗娃也属于见过世面的人,早先他在南方跟着一个装修队混过几年,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那“油头”总算停止了夹杂着港台腔的普通话。他转过身看到狗娃他们倒吓了一跳。待狗娃自报完家门,他用惊奇的目光扫射着狗娃他们几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
可能是得到消息太激动了,狗娃他们竟然忘记了换衣服,身上还披着去劳动市场穿的那身旧衣服。
“油头”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咂着,吸一口然后在空中慢慢吐着圈儿,好似一个演员表演的开场。而狗娃他们,眼巴巴瞅着他,像观众一样等待台上的人演出开始。
“我们这的装修都是大咖设计的。时尚,前卫,你们懂吗?”台上的主角终于开口了。
“不就一个火锅店嘛,有必要这样故弄玄虚吗?”
狗娃在心里怼了一句“油头”。
没等狗娃张口,“油头”已起身离开了高背椅,看样子他准备和台下的观众互动。
“我现在有急事要办,你们和大堂经理先谈吧!”
狗娃他们被晾在了那儿,像市场里一堆没人问津的土豆。
狗娃他们穿过一个通道,走进一个堆满了桌椅的大厅,几个大纸箱子挡在了他们面前。一个师傅正埋头整理着箱子里的杂物,看见狗娃他们,气汹汹地冲他们嚷道:
“”这么半天才到,就几个纸箱子,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那人把狗娃他们当成收废品的人了。
经过一番解释,狗娃他们总算到了二楼。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正给几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训话。旁边一人指着训话的女人说,她就是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这人对狗娃他们还算客气。她把他们引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定,还吩咐人拿一次性杯子给他们倒了四杯热水。
凭直觉,狗娃断定眼前的这个大堂经理是服务员出身,只因在江湖混迹久了,开始兼干培训服务员的营生。尽管这女人说活满嘴都是儿化音,但时不时还能听到话里带着点地方口音。
大堂经理是个爽快的人。她见狗娃他们是二愣子介绍过来的,干脆就将事先准备好的圈圈弯弯道道抛在了一边,索性连带儿化音的普通话都不要了,直接用土话与四个农民兄弟对话。
为了装修的事,狗娃前前后后找过大堂经理五次。每次意见分歧,都是因价格而起。“三只虎”的意见是他们只做局部装修,原有的装修能保留的尽量保留,只对不满意的地方做一修改。
“三只虎”开出的装修费用为三万,而狗娃给出的工价是五万。狗娃据理力争,他的理由是旧房改造要比新房装修麻烦得多,他在南方的时候老板最不愿意接的活儿就是旧房改造。
最后还是二愣子出面调停,狗娃才勉强答应最终装修费三万五千元。尘埃落定,狗娃心里很生气,但他又想,好不容易开张了,就少赚点吧!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狗娃还从二愣子那里得到了一点花边新闻:大堂经理曾与二愣子拍拖过,大堂经理还甩了二愣子。现在大堂经理被一个有钱人甩了,她想与二愣子重归于好。
一想到这些,狗娃突然对二愣子肃然起敬。他对瓜蛋说:
“关键时候还是老乡肯帮忙啊!等拿到了工钱,不能亏待了二愣子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大堆百元票子,那是他在城里的第一桶金。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票子还在“油头”那儿。
狗娃的装修队正式入驻“三只虎”了,为了赶工期,他还特意从劳务市场又叫来了三个帮工。
正像狗娃当初说所,砸墙要比砌墙麻烦得多。本来是来火锅店装修的,没成想先干起了苦力活。东凿凿,西砸砸,“三只虎”省却了一大笔砸墙的费用。遇到搬桌子,抬箱子这样的事,火锅店倒不分你我,逮着狗娃的人就支差使。
更让狗娃生气的是,那个“油头”隔三差五就对狗娃他们指手画脚一通,在装修上建设性的意见提不出一条,只在鸡毛蒜皮子上计较来计较去。狗娃气的直嘀咕:
“瞎长了一副皮囊,拉出去喂狗狗都不吃!”
捣了一通乱,“油头”扭着屁股走了,剩下的事都交由大堂经理处理。还好,幸亏大堂经理来自农村,她的同情心还没有完全丧失。一想到这些,狗娃就觉得“三只虎”还是有一点温暖可寻的。
二十多天大干下来,狗娃他们都像脱了一层皮似的。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在南方学的手艺没有荒废。外人都夸奖狗娃他们活儿干得细致,可一到“油头”那儿,他们就变得一无是处。
完工这天,狗娃特意叫上了那一帮干活的兄弟,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小饭馆大搓特搓了一顿。他想请二愣子和大堂经理来参加,都被两人推辞了。狗娃知道,这样的小饭馆不配叫他们过来。
半瓶烧酒下肚,狗娃有些醉了。他睁着微红的睛眼,双手端起酒杯动情地说,感谢大家齐心协力,帮他拿下这个干着腻歪的装修工程。那一杯酒下肚,他又倒满一杯子一饮而尽。这杯酒他是敬二愣子和大堂经理的,要不是二愣子,他就没有今晚的酒;要是没有大堂经理从中帮忙,他就事先拿不到一万块的装修预付款。的想到这儿,两行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喝,大家好好喝……”
接下来的事,让狗娃深深陷入了苦海。
剩下的二万五千块装修款,他跑了不下十次,才要来了一万七。再去要剩下的八千元,就像孙子见爷爷。自从上次“油头”给他拍了桌子,他当着“油头”的面还击了一个拍桌子之后,“油头”那扇经理室大门,就永远对狗娃关闭了。
“油头”让别人给狗娃捎来口信,说干活装修期间,狗娃的工人将屎拉在了茅坑外,影响极差,他要从工程余款里扣除一千元,作为罚金。谁让你们不讲文明呢!
这话气得狗娃都快发飙了,他努力控制着心中的燃起的怒火,让它熄灭,熄灭。好多工友还指望他发家致富呢!他不能太鲁莽!
在大堂经理的再一次调停之下,狗娃被叫到了“三只虎”的一个雅间。此时,火锅店还没到营业时间。狗娃猜到了,这事要刻意避开人跟他说。
大堂经理这次也没辙了。狗娃已听说二愣子拒绝了大堂经理的旧梦重圆,她正生着二愣子的气。这次她能挺身为狗娃调停,这让狗娃感到很高兴。
“这是店里付给你的余款,请收下吧!”说完,大堂经理就匆匆离开了。
狗娃看到一个厚信封放在了桌子上,本来他想拿着那信封扭头就走,他再也不想和“三只虎”有任何瓜葛了,但他还是打开了信封。
狗娃看到信封里装着一沓厚厚的餐券,那些餐券加起来的数额,正好是欠他们的工钱……
冬至这天到了,有人爆料,一个老板掏钱要请环卫工到“三只虎”免费吃饺子和火锅。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还是火锅店开张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与此情此景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有人看见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悄悄躲在“三只虎”的一个角落抹眼泪。他就是那个为环卫工买单的人,可是他并不是什么大老板,他手里攥着一沓餐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