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快，快拿病例本和医疗卡，去医院！”
房门口，老公抱着快一岁的老二，白着脸，焦灼地说。
“怎么了？”我边找东西边问。
“我把她从电动车上摔下来了，脑袋着地。”老公结巴着说。
老二大哭中，我腾地血往上涌，冲过去接过她，搂怀里吃奶，然后查看伤情。
只见她左侧脑袋靠耳朵那一带，两个青包隐约欲现，不见流血，边吃奶边哭，叫她有反应，我放下心来。
老公已方寸大乱，奔跑着拿来冰袋，颤抖着给她冰敷，然后又急急地百度资料。
小家伙哭一会吃一会，最后探出脑袋叫“爸爸”时，他才瘫了般搂住我俩长舒一口气，衣服都湿透了。
这惊险，今天上午他已体验过一次。在人头攒动的逢简水乡，9岁的大女儿走散了，辗转近半个钟才重新见到她身影。明明应该放松了，可他却朝和女儿一起走失的大姐姐大发雷霆。
晚上散步时，老公还心有余悸，说其实无论有几个孩子，无论孩子有多大，只要出了状况，就是天塌地陷，现在想来，仍是后怕。
02
这样的后怕，从大女儿出生第一天我就深有体会。
9年前大女儿出生那一刻，手术室里护士抱她过来蹭我的脸，半麻中的我隐约瞥见她眉毛下方有红色印记，第一反应是胎记，心瞬间收紧！
在漫长的缝针等待中，我无数次地说服自己接受有缺憾的生命，甚至设计好了阻挡别人异样目光的方案，组织好了向长大后的她做解释的语言，下定决心倾家荡产也要给她整形除胎记……
然而，一个多小时后，我搂到了一个脸上白白净净，全身健健康康的小婴儿，那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是我从没体验过的。那一刻我知道，除了健康完整，孩子的性别、成就什么的统统都是浮云。
只是，回想起来还是一阵阵后怕，假如……假如那是真的，她的一辈子都会有阴影，我确定我能受得住吗？
还不容我们多虑，她已经不管不顾地疯长了，我们也在一次次事后的回顾中，体验着或大或小的后怕感觉，日益锻炼出强大的内心。
03
这当中，有些是意外带来的后怕，如生病，如走失，如掉下床或单车，而有些则是我们主动揽上身的后怕。
大女儿上一年级时，有一次放学，她等不及接她的爸爸到来，便跟好朋友一起走了，一路上借了好朋友爷爷的手机打给我们，可爸爸忘带手机了，我又在忙，手机调静音了。爸爸在校门口没等到她，去到校园里每一个角落疯找，无果，沿路返回找。焦灼惶恐中，在小区小花园发现她了，她正边写作业边等我们。
爸爸火起，大声责怪她，她噙着眼泪说：“你们就是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别人！”我们无外乎是担心有坏人带走她，可她这句话表明了两层意思：我们不信任她有能力分辨好坏；人与人之间应该有最基本的信任。
她正在自我构建的阶段，我们没理由打击她的自信。另外，她认为，信任，是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的，这份纯然让我们柔软起来。她还在生命之初，全然地信任着这个世界，我们当然想保护这份美好，不想过早地让她警惕乃至恐惧成人世界里的残忍。
为了这双重的信任，我们允许了她的行为，只是给她配了电话手表，叮嘱她要提前告知跟谁一起走。有时也鼓励她自己回家，而她真的有几次是自己回来的，回来后异常兴奋，很有成就感。
只是，她每一次独自行动的背后，是我们的不淡定，是无限的后怕。有时实在不放心，我们会偷偷跟在她后面，或者找个机会在路上“偶遇”她。小小的她在人来人往里有些许紧张，见到我们时，身体蓦地放松，爆发出惊喜的大笑，我们也开怀，犹如重新找到了失散多时的孩子。
而现在，四年级的她，每一天都能独自在放学路上闲庭信步，欣赏风景。
04
然而，后怕少了吗？并不，孩子们成长路途上，引起后怕的事情只能用层出不穷来形容，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6岁时，孩子要独自去参加大理的一个夏令营，活动里有徒步，溯溪，还有攀岩。我们在家里解脱般欢呼雀跃，可回头看到照片时，却百般滋味涌上来，不禁簌簌落泪。
照片里，小小的孩子，或抿着倔强的小嘴行走在满是鹅卵石的河床里，或被细细的攀岩绳索吊在风中摇摆，或紧紧趴在崖壁上，表情欲哭无泪，或蹲在崖壁下避雨，努力抱紧自己……
明明知道她正在经历可喜的成长，明明感动于她独自面对困难并解决问题的勇气，可仍有担忧被不断放大：万一下暴雨河水涨起来了怎么办？万一绳索断了怎么办？万一泥石流了怎么办？万一……
当终于在机场见到又黑又瘦却精神抖擞的女儿时，失而复得的侥幸感爆棚，发誓再也不离她左右了。
可寒假一到，冬令营一召集，她一提出要求，我们又装作淡定地把她送上了去沙漠的航班。在沙漠腹地那一晚，信号全无，分明知道那是成熟的路线，但失联的恐惧仍然攫住了我们，一夜无眠。
再次见到绽着笑脸的女儿时，我们久久不愿放开。
还有许多的成长片段，揉杂着矛盾的心理。
7岁时，她第一次骑着单车上路，差点碰着别人的车，我们压下惊惧，反复告诉她如何避让，领着她在安全地带练习又练习，然后把她推上了大马路。
二年级时，英语作业要求记录某一地铁线路的站名。她查好线路，带好装备，说走就走了，在这之前，她可从没单独坐过地铁。我们微笑着鼓励她，却揪着心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她安全回来，才把心放回原处。
每一次，担忧与后怕都没放过我们，可下一次，我们又把她推向更远的远方。
05
这样的经历让我们饱尝忧惧，也让我们日益强大。强大后的我们，以为带老二时会风轻云淡，可事实却不然。
开头那一幕便是证明。
老公想让宝宝体验风驰电掣，想听她兴奋时的咯咯大笑，一路上都没事，可下车解安全带时，却失手把她跌了下去。
后悔加后怕，让他如新手父母般惊慌失措。
还有一次，二宝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冒发烧，带大宝的经历告诉我，她在经历身体的新陈代谢，她会自愈的，她是安全的，可我就是担心害怕，怕我判断失误，怕各种万一。七天过去，她恢复活蹦乱跳，我们却双双瘦了一圈。
记忆里，有一次大女儿与她的朋友聊天，她说：“你们千万不能丢了，因为你们家只有一个小孩，我们家就没问题，因为我还有个妹妹。”
难以描述那一刻的心情，我只知道，她丢了，还不如让我原地爆炸，她丢了，我会心碎至死。
始知，无论何时何地，何景何境，只要她们在这世上一日，我们便被牵绊一日。只要她们经历成长，我们就会经历害怕与后怕。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万一。
可我们又如此决绝地放手让她们独自生长，把她们推向成长征程，只留一个转身可及的身影给她们，然后在她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舔尝担忧、惊惧、害怕与后怕，当她们征程归来，再用最灿烂的笑容迎向她们。
也许孩子们会哧哧笑着说：“我们在长大，爸爸妈妈却在害怕与后怕。”
可是，孩子，你知道吗？即便你们一世安康，我们仍有最深的忧思，忧思我们不能陪你老去，不能在你大限将至时，免你孤苦惧怕，不能在来世时，伴你左右；即使你们拥有人生挚爱，一生幸福，我们仍有最无用的忧虑，忧虑你们偶尔的独行是否孤独，你们在午夜的梦里是否快乐……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们对你们，有着最深沉的爱——这世上，为人父母者，大抵都是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