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夜晚的潜水艇》是我的枕边书,每晚都要看着它入睡或听着它入睡(感谢得到电子书的听书功能)。
最初喜欢的是它的文笔,和贾行家老师的看法一致:这本书,是我多年以来,看到的最纯粹的、最优美的中国语言之一。
阅读时,感受最深的是作者对文字的温情和耐心,如冬日阳光下的树林,安宁、舒朗,随便摘录几段:
到后来,文字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我像在雪中舞剑,总能在万千雪花中击中最恰当的一朵。(《传彩笔》)
也就是说,我写下了这一秒钟内世界的横截面。蜻蜓与水面将触未触,一截灰烬刚要脱离香烟,骰子在桌面上方悬浮,火焰和海浪有了固定的形状,子弹紧贴着一个人的胸膛,帝国的命运在延续和覆灭的岔口停顿不前而一朵花即将绽放……(《传彩笔》)
米香中有竹叶气味。这种味道在成酒后极淡极淡,寻常人饮用时只觉得有点清爽之气,当世只有几位酒中方家,才能从杯中尝出露水的记忆和风的形状。(《酿酒师》)
看了很久,我站定了,闭上眼,过了一会,在黑暗中看见那些笔画,它们像一道道金色的细流,自行流淌成字,成句,成篇,在死一样的黑里焕着清寂的光。我睁开眼来,心中安定。《竹峰寺》
这些天来,他思绪很乱,工作效率一反常态的低。那一段随口吹出的旋律,像一小汪春水,在他心底摇漾着;捧不住,也截不断。一些旧事像杯底的沉渣,因那旋律的翻搅而浮动起来。他像是无意中念出了禁忌的咒语,结果召来了往日的幽灵。(《音乐家》)
小说的情节更是让人惊叹。
蝴蝶翅膀斑纹里的红楼梦,酿出的酒让自己彻底消失的酿酒师,隐居在深山中研究永动机的裁云工作者,用余生的每一夜来积累因的铸剑师,与最爱的音乐融为一体的音乐家......
贾行家评价《夜晚的潜水艇》:“这是座傍晚的园林,每句话都值得细看,每句话都即将错过。”深以为然。
阅读《裁云记》的体验最轻松愉悦,主人公在山林深处云彩修剪站工作,每天要把所有云彩修剪成同一个形状。
他把自己对世间万物的研究比喻成在洞穴中行走,在深山幽静无人的时刻,读各种书研究各种小众学问,海洋古生物学,建文帝的去向,永动机的历史......
格外喜欢《裁云记》中化形去山下看《阿凡达》的狐狸。
如果我是主人公,一定会很开心地接受狐狸的邀请,一起去看电影。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一只狐狸陪你看每一部你喜欢的电影。
更更幸福的事情是,打牌时赢了寿命,可以选择跌落命定的洞穴,用无尽的时间研究无尽的真理。
《竹峰寺---钥匙和碑的故事》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主人公故乡被拆迁,为了保住对故乡的记忆,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老屋的钥匙藏起来,在寻找藏老屋钥匙地方的过程中,发现了失踪已久的蛱蝶碑。
无意间闯入竹峰寺的主人公,死死守着蛱蝶碑秘密的老和尚慧灯,落在佛像髻上的彩蝶,庄穆和华美相辉映的蛱蝶碑,每个人每个故事都仿佛是竹峰上的一个又一个梦境。
我喜欢寺里的瓮,难过的时候,想要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充满安全感的瓮里面,哭泣或者只是静坐,仿佛在自己的洞穴中疗伤,听附近被放大了数倍的声音,空气的流动声,竹林的风声,大山生长的声音,土壤变化的声音,会是一种不同凡响的体验。
如果在瓮里做一个梦,梦会将现实里所有的委屈和苦闷炼化成前进的动力。
《传彩笔》一篇最令人惆怅扼腕。
任何写字的人都希望自己右手发光,用一支神赐的彩笔,写出绝对伟大的作品,在星辰间遨游,伸手即是光芒。
但这一切却只发生在你的精神领域。
没有人能够长期忍受创作出伟大作品却无法与人分享的孤独与苦闷。
你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吗?
你可以写出伟大的作品,绝对的伟大,宇宙意义上的伟大。伟大到任何人看到你的作品都会倾倒、折服、迷醉。但没有人会看到,只有你自己能领受,无论你生前或死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伟大。
我愿意吗?
我不知道答案。
《夜晚的潜水艇》讲述了知名印象派画家、象征主义诗人陈透纳早年的故事。
小时候,透纳有着超级发达的幻想能力,“我能在莲蓬里睡觉,到云端游泳,在黑板上行走,追踪墨水瓶里的蓝鲸,我能一边挨老师的骂一边在太空里漂浮,谁也管不着我,谁也捉不住”。
14岁的时候,他设计出了一艘潜水艇,潜艇内部和他家二楼一模一样,每到了夜晚,只要他按下书桌上的按钮,整层楼的内部空间就转移到了一艘潜水艇里面,他是船长,队员是一只妙蛙种子和玩偶皮卡丘。
潜水艇从县城的河流到达闽江,从闽江进入大海,绕过台湾岛,环游全球。
潜水艇经历了很多惊险刺激的事情,被章鱼追击,救了另一艘卡在珊瑚丛中的潜艇,遭遇史前苍龙,与虎鲸做朋友。
在去马里亚纳海沟探险的前夜,父母发现了透纳的幻想旅程和潜水艇。
父亲的无助和母亲的哭泣,让透纳下决心结束幻想的旅程,将高考、就业、结婚、买房这些从未在意过的概念,一个个落地生根。
透纳从自由穿梭的幻想世界回归到了父母所在的唯一世界,结束的过程是唯美、浪漫、与众不同的:
“我让所有的想象力都集中到脑部。它们是一些淡蓝色的光点,散布在周身,像萤火虫的尾焰,这时都往我头顶涌去。过了好久,它们汇聚成一大团淡蓝色的光芒,从我头上飘升起来,渐渐脱离了我,像一团鬼火,在房间里游荡。这就是我的对策:我想象我的想象力脱离了我,于是它真的就脱离了我。那团蓝光向窗外飘去。我坐在书桌前,有说不出的轻松和虚弱,看着它渐渐飞远。最后它像彗星一样,冲天而去。”
我也曾有过一个深蓝色的梦,梦里有我的潜水艇,可惜随着时间的消逝,蓝色渐渐变浅变淡,直至成为一片惨淡的白。直到读完这本书,我又开始有了蓝色的梦。
感谢《夜晚的潜水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