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楠和父亲捧着三千块钱一张一张的吹着,湿漉漉的纸币慢慢逐渐变得僵硬。母亲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不再吃了,她移步到火塘边同丈夫女儿一同分享借够钱后的喜悦,三个人有说有笑,像是不曾有过任何委屈。生活的艰难没有阻断人们踏出困难的脚步,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痛并快乐着,只要我们肯努力,再难也能够活出自己的精彩。
烤了一会儿火,母亲把借到的一万块钱用布包裹起来,放在她的胸口怀着,她说要自己带着才不会丢失。吴楠和父亲也很同意母亲的做法,吴楠给父母打了洗脚水就先去睡了。
母亲洗完脚后显得异常的疲惫,脸和嘴唇都冷得发白,两只眼睛没有一点光。父亲以为是因为劳累和淋雨的缘故,想着只要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的,两夫妻上床睡觉的时候丈夫还是不怎么放心,他给妻子拿来了感冒药,喂她吃了两人才睡下。
睡了一会,雨声又来了,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不到一分钟水就从屋檐边齐刷刷的流下来,风还不时地把雨点从檐下卷进楼里来,还好夏天的夜里气温不是很低,人睡在被窝里舒服而暖和。吴楠和妹妹睡在一起,折腾了一天的她此时睡得很安稳,大雨把妹妹惊得半睡半醒,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
雨夜中,吴楠睡得很沉,沉进了美妙的梦乡。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早,这天是吴楠背起行囊去大学报到的日子。母亲早早地起来做早饭,父亲则匆忙地给家畜喂食,弟弟和妹妹围绕在吴楠的周围看她收拾行李,不停地嬉戏打闹。“我们吴家总算出一个大学生了,阿楠啊,你给我们争脸啦!”妈妈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夸自己的女儿。“妈,你别说啦,都说了好几遍,我的脸都烧起来啦!”吴楠埋怨地说。这一顿母亲做得很丰盛,做了很多菜,都是吴楠爱吃的。母亲边吃饭边嘱咐女儿要多吃点,去学校后就吃不到家里面的饭菜,学校里一个人不比家里有父母亲在身边照顾。临近出门的时候,母亲从怀里把那一包还有母亲体温的热乎乎的钱币交给吴楠,还没完没了的唠叨。
吴楠提着行李跨上车门,招手和父母亲道别,忽然间,一辆白色的轿车从父母身边飞逝而过,只留下父亲的身影曲折在哪里,父亲撕心裂肺地呼叫着母亲的名字……
吴楠从梦中惊醒,她以为只是一场梦,原来真的是父亲在呼喊着母亲的名字。吴楠跳下床赶紧跑来父母亲的卧室,她的内心九分的恐惧,还有一分的无措。父亲抱着嘴唇发黑的母亲,母亲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黑而皱,四肢无力地放着没有一点知觉,在看见吴楠的瞬间,两颗亮晶晶的眼泪从母亲的眼眶里滑落出来,嘴唇使劲地动了两下,眼睛轻轻地永远地闭上了,头相继垂落在父亲的胸口。吴楠两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床前,嘴巴大大地张着,哭声好半天才从她的脖子眼里穿透出来。父亲紧紧地搂着尚有余温的妻子,他不再叫唤,而是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
不一会儿,两个弟弟妹妹也跑进来放声哭起来。三个孩子都在母亲的身边一边哭喊一边摇,像是要把母亲摇醒似的,可是母亲却是真正的离开他们而去了,任凭他们哭哑了喉咙和哭肿了眼睛都再也回不来了。
在去舅舅家借钱回来的路上,母亲被毒蛇咬了,但是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她一心只想着给女儿借钱读书,忘记了毒液给她身体的影响,回到家里她生怕女儿会担心她也就没说,直到两夫妻躺在床上一久后,她发现自己的神经开始麻木,四肢不受支配,意识也逐渐模糊。一个念头闪现在她的脑海里:“我就要死了。”她开始害怕起来,她的啜泣声把刚刚入睡的丈夫从瞌睡里拉了出来。
“她爸,回来的路上我被毒蛇给咬了。”妻子的话语说的很缓慢。丈夫伸手去床边摸索点灯的开关线,昏黄的灯光洒满了不怎么宽敞的卧室,也照在妻子那张吓人的脸上。丈夫把妻子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等我去叫张先生来给你打针就会好的。”丈夫说完就要准备把妻子放下。“你先睡着,我马上就回来。”丈夫的呼吸急促得像一头老牛一样。
“来不及了,她爸。”妻子紧紧地抓着丈夫的袖子,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娘,你不要这样说,还来得及的怎么会来不及呢?”丈夫哭着说。
“你抱紧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妻子乞求道,她的眼珠已经转得不怎么灵活,但是却充满了千言万语。
“恩!”丈夫使劲地点着头。
“我这辈子嫁给你我很满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陪伴你到老年,对不起,让你孤独,我不是故意的。”妻子深情的说。丈夫泪流满面,他继续点着头,用手袖帮妻子把流淌出来的鼻涕擦干净,没有言语。
妻子咽了咽口水,然后又说道:“阿楠给我们挣了脸了,你要好好供她上大学。”一股眼泪又从妻子的眼里快速地流下来。
“家里没钱,我死后不要大办,借来的钱一分都不要花,把我火化后找个有花的地儿埋下就可以。”妻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话说完,两眼一直感激地望着丈夫,丈夫叫喊着她的名字。
当女儿冲进房间的时候,母亲把眼睛望向自己的女儿,流出了最后的一丝眼泪,这泪里有不舍,有期望,有鼓励……
母亲的死带走了大雨,雨停后四个人的哭喊声就充斥着整个村子,紧接着父老乡亲就接二连三的跑来。哭声、骂声、争论声、探讨声交错着,在雨后的屋里响成一片,四周显得寂静而凄凉,世界像是颠倒了一般把所有的艰难与不幸都汇聚到了一个本来就脆弱的家庭里。母亲的尸体已经被用白布盖起来横放在厅里,吴楠在哭得无力之后抱着弟弟妹妹于一旁不停地抽噎,天亮后母亲就要被火化了,父亲坐在三姊妹的边上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木呆呆地看着大家行事。
按照传统,一般如果不是死于正常疾病的,得先火化后才能下葬,吴楠的母亲是死于毒蛇,因此也得被火化,火化在天亮就得执行,夏天天气热不容拖延。
天没有应验天气预报,再没有连续阴雨。天亮后天上的乌云都随即退去,让出一片淡蓝的天空,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边的山顶上渐渐升高,植物枝叶上滞留的雨水随着阳光的照射,有的升温蒸发,有的滴落下土。田野上冒着一缕缕白雾攀沿着是土地和山丘慢慢升上天空,雨后的村庄显得格外的清新,麻雀儿不停地来往于桉树与屋檐间,蚯蚓争相探出泥土来晒太阳,母鸡领着娃咯咯咯的兴奋着,阿黄坐在自家的门墩上好像也不开心似的,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乎,只有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它的眼角有流过泪的痕迹。
火化母亲的时候吴楠他们三姊妹没有被允许参与,他们被带到旁边大伯家里,伯母给他们煮粥吃,只是他们都吃不下。
吴楠不再哭泣,她知道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她现在要像妈妈一样照顾弟弟妹妹,给他们做饭吃,她要坚强起来,和父亲一起肩起家庭的担子把日子过下去。
母亲的丧事办的很一般,但是也花了五六千块钱,父亲和孩子们都不想一把土就完事,他们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把母亲安葬完毕。借来给吴楠上大学的钱还剩下四千,刚好够弟弟妹妹的费用,吴楠选择了辍学回家,她和爸爸一起肩负家庭的重担,供弟弟妹妹继续上学。
生活像是给人开了一个玩笑,却又像是一场真实的戏剧,在人越发困难的时候附加越多的灾难与不幸,而活着的意义或许不止于实现人生的梦想,更多的是在于活着本身。
清晨,吴楠背着饭菜跟在扛着犁吆喝牛的父亲后面,阿黄背着尾巴伴随在吴楠的身边,时不时的嗅一下路边别的狗留下的屎尿,秋收后的土地显出慵懒的姿态,像是完成任务的老兵一样抽着烟斗,等待着人们去翻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