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记八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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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日来生活渐渐安静,过往好似虚无,真切缺少依附。常言说道人生若至弥留,则眼映走马花灯,一生辛酸疲累,都会在此倒尽苦水。若讲论其中志得、意满、喜极之事,则生命中最后的波澜应该会留于此时。轻舟历过万重山之后,我们也许可以用平淡的心境去回首和接受一切苦难,但是对于那些美好中的或幸福或遗憾,我们又该如何去藏住自己的心悸、铭心和刻骨?

每逢际遇落寞时就回想起过往的喜乐盈事,好似是人的定律,恰逢此时又遇上阴雨寂寂,未免心里不会生出悲怆感怀的哀伤。

去年八月十四日,我奔赴邻县去会见友人,当时朋友御豪日日住在一家小型的自习室内,那家机构的主人是一位年纪长我们十岁左右的大哥哥。很是遗憾,我至今不知道大哥哥的姓氏及名,或许是他告诉了我忘记了,就取他机构名称中的一个字作代替罢,便叫他帆哥。而后御豪又把周迈叫来,我们五人(包括帆哥的女儿)坐在一家餐馆里吃了饭,高谈阔论直至晚夜泛星。帆哥和他的女儿离开后,我和另外二人又在街上行览游逛至夜更深方才散去。后叶落雪至、早春雨驻,今又临了初夏,其中已发生了诸多变故。每至夜里,不复的回忆便如潮涌,害怕被其漫没,于是写下此篇,用来作忧伤注水的去处。


下午两点左右,我独自一人搭乘公交车向北而去。

夏日午后的颜色极为寻常,惟阳光装点,余落两侧帘子,中横几处被遮蔽的暗影,较好的是空气里没有弥漫的焦灼,平淡得亦如映在一面湖镜之上。像这样的景象,我脑海里已演绎过不下上百遍,日后也应会常常再遇到。

女友李氏,是十里人,坐公交车会经过那里,她有午睡的好习惯,此时应该已经睡熟。我盯着窗外楼房的变换,这处处的闪影,光色下只着半身绿意。我抓住时机对着李氏家附近的那个路口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给了她,这种不明所以的禀明,是那时我和她之间最纯真的爱意。因为座位的关系,拍得的路方向是相反的,便见两排伫立的松树,我们这里都爱栽种这个,偶尔也会有梧桐、玉兰类的树种。这些松树已经长得很高,画面里天空的蔚蓝被切开放映,显得中间的云彩生得惊艳万分。在这个路口的午后、傍晚甚至是天更暗时,我都来过,与李氏牵手走在一起,然后时时走到路的尽头再走回去。

这样的出行路上是极易犯困的,我却精神抖擞,对于窗外的世界好奇得亦如重现光明的第一天,事实上,八月十四号的出行是我第一次远游他处,虽然仅仅只是跨县的距离,但也是我前十几年的时光不曾有过的体验。今日觅得机会,便是连窗外那废置的原野也让人觉得欣喜非常了。

公交车逐渐进入邻县的地界,房子、学校一遍遍映入我眼帘,都是我知识范围内的事物,但是一切又都透露着新奇、不同。那刚被白色油漆涂满的大块墙壁,曾经记录的是故事还是琐碎?我眼看公交车再次驶入一道分岔路口,一侧的树木生得高大,又与松树常绿的生机不同,它的叶子已经落尽、飘零,独留枝干承载阳光,我顺着那枝桠延伸的光芒看去,在记忆里却只留下了模糊、不清,也许是一种彷徨,我无法再用初遇时的那种心悸勾勒眼眸。

我在汽车站下了车,在那里等待御豪。大约是三点钟的光景,然而刚刚回想的来路时遇见的阳光却有迟暮感,或许正是因为我此身寄得落寞,心念所想,也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其影响。

御豪穿蓝灰色外套,从我左侧驶来,然后载我去他入住的自习室机构,就在此县高中的近邻。

帆哥坐在一楼客厅的柜台那里,他五岁的女儿在一旁的沙发上看动画片。帆哥见到我很热情,让御豪招呼我去房间吹空调应应凉,我很拘束,没有多讲话,只笑着附和点头。御豪的房间很干净,课桌上摆有作业和一台旧式的笔记本电脑。只一会儿的时间,周迈也来了,我们这群青年人里,当时是以周迈为首的,知识水平其实都在一个层次,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别于同龄人的那种魄力,是极为吸引同样富有思想的我们的。周迈成立了一个组织,网罗学校英才,我时任文学社社长,自然也在受招揽之列。

当然这样的叙述不免有儿戏的感觉,不过这个组织的确把大部分人之间的缘分联结在了一起,我和御豪就是通过这个契机相识的。帆哥日日与御豪作伴,便也从他的口中了解到不少关于我们这个组织的信息,对此很感兴趣,希望能和我们有交谈的机会。于是从七月开始提起,我起初并未关心,直到八月才有了主意来到这里。虽说一口一个“帆哥”叫得亲切,但实际上他还算是御豪的老师,尊敬是不能少的。

后来的我,思想有了更为深切的进步,才明白帆哥当时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我们这所谓的某某组织,或是什么某某领头人。而是我们这群富有朝气和想象力的孩子,我们所具有的不是能量而是力量,这或许是他现在事业奋斗所需要的,也或许是他曾经年少时所缺乏的,又或许是他曾经拥有过却未曾实现的。我们现在正值理想萌芽和成长的阶段,在任何时代里,都会是最美好的那一段年华。

待我与御豪、周迈他们闲话叙旧完毕,帆哥才推门进来。我们四人围坐在一起,听帆哥跟我们讲述他两次投资创业的经历,因为疫情都失败了,后来和朋友做起了教育,才开办了这个自习室。而似乎是有些不适宜,此时我偏头看见近邻的帘子将窗外的阳光遮挡,屋内的冷气让人觉得夏日的炎热也不过是很轻松的过程。很快,我们继续去聊别的事情,像国家大事、人生理想,这样的话题,也有不同的涉及。其实具体谈论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但是却又可以肯定的是,当时说过的话,讨论过的问题,无论敏感与否,后来我是再未与别人有过类似的交谈的。帆哥说周迈讲话很有官腔,我们都知道周迈几乎是天生的领导者;帆哥又对我大加赞赏,觉得我未来不可限量,那时的我,青春的火焰燃烧得正灿烂、正热烈,身边的夸奖自是不绝,然而直到现在的我,尚且才能做到面对别人的称赞时面色不起涟漪。我相信此时在另一座城市里的帆哥,若是提起我,也会觉得现在的我应该仍然在过顺利的日子。

到了黄昏,夕阳西下,我们才发觉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甚至还觉得有许多的话没有说明白、讲清楚,意犹未尽之感比霞光的颜色还要浓烈些。但其实实际上,若要回到那个时候再细细讲论到底是什么话没有拿出来溜儿个痛快,是怎么也不会找到的。

我们从机构里走出来,绕过转角就是一条大街,我向左右分别看去,企图将这条街的完整样貌都涉览一遍。天空却在这时复杂了起来,它的面貌是五彩的,可只撒下深橘色的晖光,然后才加点暮意和暗的成分。街上的车来车往、过路的行人让天地自然起来。在离我们这一侧街道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餐厅,名字我是没有记住的,只知有三层楼高,我们五人在二楼靠窗处落座。帆哥和他的女儿在对座,御豪、周迈则与我一起。我临窗向下扫视一眼才注意到路边种的也是松树,不过同我记忆中的要相对矮小一些。我得知,李氏此时也在吃晚饭了。

我非常钟爱那天的炒鱿鱼、白切鸡和一种绿色的蔬菜。这种菜我是第一次吃,通体全是绿色,食用只需洗净,再搭配一种酱料,酱料的颜色像芝麻酱,尝起来却是咸味,而菜品青嫩多汁,口感很好,咬在嘴里,凉凉的。当时忘了问叫什么名字,至今也无从再知晓。晚饭上,我们几人边吃边聊,仍然是高谈阔论,互相的赞赏自然不少,便是连黄昏也成了晚暮,引星体闪烁、落缀一边。年少意气,春风得意应也是这般显现尽了。与我们隔栏相邻的一家客人,那天是生日,生日蛋糕、歌曲祝福都是准备好了的,我们也在起哄,跟着唱生日快乐歌。帆哥这时对他女儿打趣道:“丫丫,你年龄小,去要块儿蛋糕呗。”帆哥的女儿也很可爱,说了句:“不去。”后就双手抱着坐在沙发上瞪着她老爸,我们各自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从餐厅里出来,已经是近八点钟的时间,我们五人中,就我一个不是本地的,帆哥便说要带我去看这座县城里的彩虹桥。然后我们就继续沿着街道向北走去。其实这个方向于我来说是模糊的,但是总体上又都是在北边,才这样取用了。走至第一个红绿灯,帆哥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他妻子打来的,大致意思是说天色太晚了,快把女儿送回家来。本来计划着帆哥把女儿送回去之后再转来陪我们,但又考虑到来返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于是帆哥便让我们三人继续行去。然后对我说,以后有机会再来,直接找他就是了。说完便牵着女儿的手转身回去了。那天帆哥上身穿的是蓝色的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装裤;丫丫则是一件小小的粉白色长裙。这样的颜色装点从我的眼角再至那个路口的转角最终滑落不见。

走在异乡的十字路口,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这是当时的感受,也许是那时的我尚且矫情,眼见那些频闪的白色车灯从面前交杂而过,眼里就有飘忽的情状。我在路边见到一个日式料理,是我在家乡所从未遇见过的,便觉得新奇非常,但,夜深时走在外街上总会有些流落之感。

我们渐渐步入人影多的地方,各式的咖啡馆、健身房、运动场和某某公馆(其实就是旅馆)也都映入眼帘。所谓的“人影多”,其实就是到了快人挤人的地步,且这还是在大街上,倒有种逛旅游景点的体验在。

到了毗邻公园的地界,道上遇见一堆老头大爷围坐在一起下象棋,周迈是象棋爱好者,当即便止住了步伐,在旁围观起来。我和御豪也闲得无聊,在围河而修的石阶上坐着看向远方。御豪此时看到彩虹桥上没有开灯,他说没有关系,带我去另一座桥上看看也可以,我其实并不在乎,跟他聊学校里的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对岸店铺的灯光斜映在漆黑的河面上,四周音乐声不断,路边是更高大的树木,白天在这里应该会有蔽日的感觉。晚风沙沙作响,向我吹来。我起身的时候想起李氏今早在我决定出发前,得知我将要外出大半天的消息,便俏皮地对我说道:“你回来那么晚,我可以生气吗?”

在最终到达公园前,我们又在路上看到一座气派的小区,大门的设计采用柱式,高高立起,门口还有喷泉与灯光相映。我想,我们三人中肯定有谁心里曾短暂地对那座小区公寓有过幻想——未来,将自己的家人妻子都接进去居住。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三人中必有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念头只是在脑海里短暂地划过一道弧线,但是那弧线太过美丽,以至于以后无论如何也会记住这个想法。这是我又一次对美好未来充满憧憬。而如今却如惊诧的鸟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鸟儿停留过的那棵在众生里的树。

我们三人嘴上也没有闲着,家里长家里短的事情也都互相吐露。街市的吵闹伴随着漫不经心,便让这有声的衷诉也得以隐蔽起来。后来回想,哪怕是牢骚,也契合在那日夜的梦里了。

这座县城里的沙滩公园跟我家乡那里的在样式上有些不同,首先是场地更大了,路径却窄了些,地势也更矮些。但是有几座类似亭阁的高大建筑伫立其中,周身着有红色的暖温光,连于行道一侧,布于更高的地势之上。我从最低矮的小路上望去,竟也需要微微仰视。这里离大桥已经很近了,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边上有放露天电影的,还有直播唱歌的。处处的边角都充斥着大理石瓷砖的呼吸。

御豪、周迈和我三人走到大桥上去,这两侧的人行道较为宽阔,下面的河水却是不足深,有浅滩裸露的地方,循上看去则是刚才的园林,种植竹子聚堆岸上,青的劲翠在夜里也是夺人目光的,与周身的暗和黑都不同了。

时候已经不早,我们从桥上撤下,朝原路返回。李氏从刚才起就在问询我的行踪,责问我怎么还不回家,御豪、周迈他们便打趣我还有人挂记,我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行至两个路口后,御豪、周迈帮我打车送我回去,我透过车窗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仍然作交谈状。我随后便彻底安定下,在这夜里只觉灯火通明。

我想到,除了在家里等我回去的母亲外,李氏必定也在这个时空里守候着我归家的消息。因为出租车走了不同的路线,也就没有再经过李氏家附近的那个路口。曾几何时,我站在路灯下,等待李氏一起去路的对侧散步、聊天。如今,已经过去大半年的光景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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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写下这篇文章来,其实是有取巧,具体的事情内容从来没有一口气叙述下来,而是多以零碎的写景语言装点,企图凑出一幅画面,好让我再现当初记忆的感念。然而实际上我真正念想的情绪,在我的笔下连十分之一都不足以诉尽,说到底,人还是情感交杂繁复的生物,文字只能摘取其中的一条线用来做纪念的程序。

记叙那天的想法始于今年年初,甚至更早。每当我独自一人行至夜深寂落处时,都会对那一天发生过的景象刀刻入目。如今我更是常常一人独行,虽时有心悲的感怀,但已经对自己人生的道路有所坚定,过往一切便皆成经历。

曾经我受人褒奖、称赞,甚至捧高,至少在学生时代已至“辉煌”,便肆意使本性暴露,伤害在意我的人。我敏感、多疑、固执、自视清高,甚至矫情、幼稚,逼走了身边一个个要好的同伴、朋友还有知己。刚与李氏在一起时,我自觉圆满,不想再担负压力,于是不问众人意见,自行辞去文学社社长职务,那时便已经让所有人寒了心。自那之后,与李氏在一起的日子,我还以为自己受人钦佩,声望仍在。但实际上那时是李氏默默为我抗下了太多。别人暗地里对我的冷嘲热讽,都是李氏一人承担;别人对我的质疑,她也是常常一口驳回。而我对李氏却不怜爱,凡种种气愤都压于李氏身上。她当时明明什么都不图我,且每每、处处都为我着想,而我却从未想过,她也还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她需要的是关怀和宠爱,而不是承担这些压力。直至后来我失去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我口中所谓的“辉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曾经拥有过她。

李氏离开后,我身边再无盔甲,生活中常常碰壁,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慰藉。直到现在拿起书,有了一定腹量的知识,才得以在任何困苦前心如磐石。若不是先前将劣迹性完全暴露,我如今也不会有如此清醒的觉悟。后来我也再有过喜欢的人,但究其本根其实发现不过是人趋于美好的这一特性影响所致,对方从未有过心意倾注,所有来往用“欣赏”二字足以解释。自此之后,我再没有将自己看得很重,但也没有堕于浮尘之间。只是提笔记下这些前尘旧事,将青年应有的意气风发留于笔墨。


文/寻常

20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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