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辆蓝色的公交车在远处缓缓靠近，挡风玻璃上方的显示屏字符，从一边流动过另一边，写着出发点到终点站。车还没进站的时候，你便开始挪动脚步，以便让车门停在你的面前。

“今天是周末，人可能会比较多，你们要准备好挤上车。”你吩咐着。

车到站的时候，李氏和任勇却比你先上车了，并占到了位置，反而是你落后了。你原本是调好了等车的位置，这次司机故意跟你作对似的，并没有在你计划好的位置停下来，而是往前滑动了几步远。

车上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你左右环顾之后，失望地发现没有位置了，才死心地把行李放在脚边。李氏在你对面坐着，她吸着鼻子，手掌扇着风，抱怨着车内的气味太难闻了。

任勇要去学校报到，他要求你陪他一起去。其实对于这件事，从你为他找学校的那天开始，你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这不像你当初独自去广州上学，第一次出远门还担心迷路。

“不要整天闷着头只玩手机，读点书还那么让人操心，我看你干脆还是不要读了，随便找份工作，打工算了，像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人，都不知道以后要当什么人？”李氏感叹着。

“什么没头没脑，外地户口没证件参加中考，你叫我能怎么办？”任勇顶着嘴，学着李氏的语气。“什么不知道我以后要当什么人？当中国人。”

“生你这样儿子没用啊，我就不能说几句！”李氏说着说着正要去追打任勇，任勇加快步伐，转身一闪，把门一关，“嘣”的一声躲进了厕所，任由李氏在外面叫嚷。

今早的争吵还历历在目，你只想事情早点得到解决，也好图个耳根清净！

现在学校终于有了着落，李氏为了去认识一下路，也跟着一起去，她刚才还在跟任军争吵着谁去的问题。因为任军昨晚承诺过今天他要一起去，到早上的时候却变卦了。

“我不会说普通话，你叫我去跟谁打哑谜啊？”任军比划着手势，说得理直气壮。

“又不是你一个人去，不是有你儿子陪着吗？”李氏辩解着。

最后李氏执拗不过任军，还是跟着去了，其实她知道迟早是要去的，她只是看不惯任军出尔反尔的行为，故意与他抬杠。这是他们之间常有的一种情调。

任军帮忙提着一个行李箱，跟着你们来到了路边等车的站牌处。一路上断断续续提醒任勇要记住他说过的话，一个人在外不要与别人是非，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不要每天得过且过，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些什么。

车还没开动起来的时候，任军就开始往回走了，你看着任军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突然感觉到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路边排水道的流水，潺潺地流动着，几片树叶在上面打着旋。一阵风吹来，几棵稀稀疏疏的翠竹轻轻地摇曳着。

任军额头前稀疏的发丝凌乱了起来，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感觉送走了一段时光。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请为老、弱、病、残、孕妇以及携带小孩的乘客让位，谢谢！”车内的语音提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你百无聊赖的双手反向吊在车内的吊环上，颇有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的感觉。你一下子失去了刚出来的兴趣，脚尖无聊地碰着行李箱，一下两下三下……好像突然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不知道此刻在做些什么。

车到半路的时候，上来了一位女乘客，她举着白皙的手臂，站在你的旁边，刮过腋毛的胳肢窝的毛孔非常显眼，你扫视了她躯体丰满的曲线几眼，心里却突然苦闷了起来。

她的耳蜗有些细红的血丝，洁净得近乎透明，但是她胳肢窝的那些毛孔，看着总让你觉得不舒服，似乎那是一种虚假丑陋的象征。

车身缓缓地摇晃着，窗外的景物飞快地从玻璃窗外一晃而过，公路两边都是树木，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绿意。你并不在乎窗外的景色，它们只是从眼球上掠过而已。你奇怪地打量着一整车上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有众多生命横阻在你的面前，好像他们一个随意的举动便可影响到你的生命轨迹。如果这时候马路上闯出了一只小狗而导致了交通事故，你的命运或许就被一只狗改变了。

车过了一个拐弯处，结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才知道你的想象是多么的可笑。

车到了这段路程的终点站，人一下车，身子便被车外的热气重重围住了，过道上的小贩叫声不绝于耳，似乎与反常的气温对抗着，显得忙乱而充实。

烈日当空，一股让人眩晕的热力冲击着你的脑袋，太阳穴的地方流下几滴汗水，目及之处，空气都在颤抖着，好像所有的东西快要烧着起来一样。

你们在站牌处没等多久，上了另一趟车，朝目的地出发了。一进到车内，凉飕飕的空调便把烦躁的情绪给释放了。你不喜欢车内那个空调混合着塑料座椅的胶板味道，闻起来总有一种让人反胃的感觉。任勇更是害怕得厉害，他坐公交车也晕车，一上车便跑到最后面的座位去。按理说，怕晕车应该是坐在前面才对，车身不会摇晃得太厉害。看见任勇打开座位旁边车窗的时候，你才知道他的目的所在。

“你怎么知道这个窗可以打开的？”你问道。

“有一次坐车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任勇得意地说着。

现在公交车内基本上都有空调，窗户全被锁死，打不开。任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窗户全部打开，只是开着一个小缝，透着风，要是被车内的工作人员发现的话，会被阻止的，不然车内的冷气都跑到外面去了。

车过雷山隧道的时候，隧道壁上一盏盏黄色的灯光连成了一条直线，路灯就像绑在直线上的结一样，被人飞快地往后拉扯着。车顺着这条直线不断地飞逝着，墙壁上的白瓷砖流光溢彩，与车灯散发出来的灯光互相映照着，闪耀的反光像一群极速飞舞的彩蝶，扑朔迷离，仿佛是北极云层摩擦出来的极光，传闻那里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车出隧道的时候，刚才恍如隔世的超脱之感突然消失不见了，随之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像白纸一样的云层，与隧道内暗黄的光线形成鲜明的反差，像是劫后重生。车窗外的绿色树林绵延不绝，一直朝大海的方向铺去。路灯整齐地随后倒去，好像是突然蹦出的似的，与路两边的钢铁栏杆，蛇道般弯曲盘空悬着的公路浑然一体。你除了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之外，你也赞叹着人类建筑巧夺天工的智慧。

公路旁有一些小贩把地摊摆在马路旁，有些故意摆到马路中间来了，似乎想把每辆经过的车辆拦下，和他们做起买卖来。现在是暑假的季节，市内很多居民都跑到海边来避暑，旅游观光。路边这些小贩卖的尽是一些各式各样的泳衣和游泳圈，冰箱里的各种解暑的饮料和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