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囤书的习惯。每次走进书店或者网络采购平台,面对满壁满屏的书籍,恨不得让自己瞬时长出十双手来,拿拿拿,买买买。这种意识,像一个饿怕了的农民,每到收获季节,都担心自己收进谷仓里的粮食不够。余华的散文集《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应该就是我积谷防饥的产物。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被很清晰地分为上下两部分内容。作者在第一部分从写自己的孩子入手,回忆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父母双亲,以及那隐藏在时光深处的如岁月底片般朦胧遥远的南方小镇。第二部分他则向读者坦陈自己与文学结缘的种种,无望的高考落榜青年,几经周折成了南方小城的一名牙医,为战胜内心对单调工作的厌弃感和绝望感,他开始写作。想不到,这在茫然无措中开始的活计,竟让他走出了一条通达深远的路。他写出了《活着》、《兄弟》、《许三观卖血记》等名作,作品被译成20多种语言,荣获卡佛文学奖、法国文学和艺术骑士勋章、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等诸多奖项。
余华在书中毫不掩饰地聊起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作家,他说在没有遇到卡夫卡前,川端康成是他在写作领域的全部启蒙、指导和参照。1982年在浙江宁波甬江江畔一座破旧公寓里,余华第一次读川端康成的作品,是《伊豆的舞女》,也是那次偶然的阅读,导致他一年后正式开始写作。他说,一直到1986年,对于川端康成,他始终忠贞不渝。而这种近乎迷恋的崇拜,被卡夫卡的出现撕毁,《乡村医生》在形式上的自由自在,使他用三年多时间建立起来的写作法则瞬间变为废墟,他也在这时,第一次深深体会出普鲁斯特所说的那句名言的真味,写作有益身心健康。这也是为何在意大利都灵举办的“远东地区文学论坛”的演讲稿中,他恳切而真挚地说,作为一名中国作家,我却有幸让外国文学抚养成人的原因。
在敢于用笔直面现实的粗陋冷硬,写出像《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旷世经典之外,余华另一个让人喜爱的原因是他笔下的语言,那种不紧不慢的绵柔,不疾不徐的准确,和略微放任的夸张,都是给读者心理带来真实感和震慑的源泉,他的文字,赋予笔下事物一种宁静的光斑和深沉舒缓之美,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常常想到江浙地区盛产的花雕酒,香浓,醇厚,余味辽阔悠长。
对于写作中的种种,余华也不曾隐藏分毫。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工匠,慷慨推开工坊大门,带领读者遍识各种工具,介绍各种作业流程,毫不含糊吝啬。说到其中艰辛与乐趣,更是侃侃而谈。他说,作家在写作长篇小说的时候,灵感并不是常常光顾的,而作家更不能等到灵感来的时候才坐下来写,他必须写,继续写,这个时候就有点类似于来到了足球场,只有努力地奔跑,长时间的无球奔跑之后,才有可能获得一次起脚射门。而对于阅读书籍的选择,他更是直接引用了杰克·伦敦的话:宁愿去读拜伦或者济慈的一行诗,也不要去读一千本文学杂志。
2016年,在国庆回故乡的高铁上读完余华另一本谈阅读和写作的集子《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欣然会意。2017年的春节假期,再遇《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更觉是礼物。我在他的引导和带领之下,慢慢发现那由突破时间和空间限制之后的文字构筑的世界,那里的人物、房屋、街道、树木、河流,皆充满欲望和象征,用自身的命运在向读者述说和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