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写公众号以后，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该写些什么。

闲扯行不行？行是行，但是人到中年，没点干货，愧对读者。人张潮就说了：“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用书不难，能记为难。”看了读了无可用无可记，浪费时间。

写干货行不行？行是行， 但是鸡汤大V，珠玉在前，我能写点啥人家没写过的？人冯唐也说了：“生命太短，最没有意义的就是不情愿的重复。”

思来想去，大概只能写点茶泡饭。意不在止渴，也不在充饥——“清茶淡饭中寻其固有之味”吧（周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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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在上一个领导力培训。培训一年期，一月一次。

二月那期的导师叫做朱迪。我尤其喜欢。

朱迪年过半百了，但看起来不过奔四。履历拿出来，漂亮的烫手——

哈佛大学本科，哈佛商学院MBA，宝丽来史上最年轻的全球副总裁。34岁管理着5亿美元的产品线，300多号人，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还不到160高的华裔女性。

华裔女性在美国职场上要做到C-Suite困难重重。因为：

“美国文化里领导力才能 =欧裔中上产男性的自然行为  = 华裔中下产女性自然行为的绝对镜像”

——朱迪的直白开场瞬间就把我逗笑了。

朱迪是二代华人移民，父亲祖籍南京，解放前因探亲来台湾小住，不想1949年内战结束，一道海峡瞬间隔断三代人。朱迪六岁随父母由台湾赴美，从贫民区辗转到过渡区最后再到白人区，她的标签也从难民后代到哈佛精英再到商业领袖——标准的美国梦，足够拍个励志电影。

我喜欢她，并非因为她的课就上的如何的生动有趣，归根结底是因为共鸣。相似的文化背景带来的更深切的共鸣。

“非欧裔职场人经常被认为没有领导才能，可实际上，是因为没人花时间告诉过他们这游戏怎么玩。”

“就好比玩牌，牌抽的如何，打得好不好都是其次。首先，你得知道这场牌局的规则”。

- 02 -

经常会有刚毕业或者毕业不久的孩子来找我问一些就业方面的东西因为我机缘巧合地干了个过去几十年比较吃香的行业——金融。尽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金融的光鲜早已一去不复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不少年轻人义无反顾地想往下跳。

毕业找工作时困惑，找到了工作干上了活仍然困惑。

为什么？

——摸不清游戏规则。

说摸不清其实不完全准确。谁不比谁笨，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很多干货教程都会总结职场游戏规则。海外华人诚然面临一些特殊的考验——譬如前头说的美国领导力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激烈冲突的部分。但是道理都是明白的，譬如在美国的公司文化里“光做不说死的快”，譬如“建立network事倍功半”。So What？

就像那句话：“听过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职场上一动真格，还是败下阵来。

——因为道理无法准确地传递规则的分寸感。

分寸感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多一分太用力——差评，少一分不够劲——差评。

讯息时代我能理解公众号的百家争鸣，但我经常在读完之后有同一个疑问：

So What?

比如亲子教育的公众号，讲如何如何地考入名校，好了考入名校了So What？

比如职场就业的公众号，讲如何如何地进入顶尖咨询金融公司，好了进了麦肯锡高盛了So What？

- 03 -

朱迪的故事也可以问一句So What。

她是一个成功的移民二代，她掌握了一切能让她在美国职场风生水起的技巧，她成功地运用了这些技巧So What?

朱迪当年在她公司有一个外号，叫做猎头风标。因为她和人的对话经常是这样开始的：

“xxx猎头给我打电话了，他说blah blahblah。”

“xxx猎头前天联系了我，我们一个竞争对手在招blahblah blah”

实际上呢？

朱迪笑嘻嘻地跟我们开玩笑，“从来没有猎头给我打过电话。事实是，我每隔几天就给不同的猎头打电话套咨询。这是个人品牌的一部分，打这个牌让人觉得我从不满足我所得。我并不吝啬用手段建立一个必须的个人品牌，因为——”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语调哽咽：“我的父亲，一个高傲的中国知识分子，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勤勉致学，兢兢业业，却因为文化迥然，全身才能不得发挥，一辈子从未升迁，终年郁郁不得志。 我曾经发誓，我一定不能活成我父亲那样，我一定要把他没有得到的加倍拿回来。”

“我的父亲在我28岁，意外离开了我。我用了6年的时间改了我父亲一切之所不能改，适应了我父亲一切之所不适应，直到我34岁那年，直到我被告知我离CEO还差一步，但同时我尝试成为一个母亲第三年却仍然毫无动静，那一刻我停下来，反复地思考，我才发现真正驱动我向前的是什么——我原以为是我对我父亲的遗憾，那时我才发现是我的家庭对我深厚的爱。这爱令我顿悟，无法有下一代，无法像我父亲教育保护我一样去传承一个家庭，会让我有比我父亲更大的遗憾。”

朱迪在34岁辞职。

2年后她有了一个女儿。

5年后她有了一个儿子。

8年后她成立了一家培训公司，专门从事跨文化领导力的培训。

现在，她是哈佛商学院固定讲师，是各大企业争相聘请的职场教练。

这是朱迪So What的答案。

- 04 -

知乎前两天有一个很火的回答，是关于有什么道理后悔没有早点知道。有个答主的体悟是：

【人的生活就像投资品价值一样，是存在均值回归的。那个均值，就是你内心最深处的冲动，是你真正的欲望，是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对这个回答很有共鸣。太多人，比如我自己，上了清华留了学进了顶尖资管，So What? 我即没有欲望管钱，也没有冲动变现，你看这多尴尬。

我们的教育一直在“授业”，教things actionable。就像打保龄球，各种技巧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圆球，再立志于给你探索出一条线路，一球抡出，角度精妙，各自受力，一击全中——Bingo，人赢！

不是说我们不应该学actionable的东西，而是我们整体的思维模式需要变一变。

史蒂芬·科维和托尼·罗宾逊提出过一种思维模型，叫做：The “Be Do Have”

人生常见三种扑腾的方法，从思维模式上分别对应：

▼The Victim 输家

▼The Worker 劳者

▼The Winner 赢家

△ The Victim 输家是按照 HAVE DO BE这个顺序生活的。他们会说：

If I HAVE more time/money/support 当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金钱

Then, I will DO this/that 我就会做这个那个这些那些

Then, I will BE happier and successful 然后我就会更快乐更成功etc

耳熟吗？是不是loser的常见思维。Victim的自我行动力是条件性(Conditional)，建立在“已得”上。反推之，如果他的人生没有 BE happy或者successful或者beautiful那是因为I don’t HAVE time or money or support。

△The Worker 是按照 DO HAVE BE 这个顺序生活的。他们会说：

The more I DO 我做的越多

The more I will HAVE 我拥有的就越多

The happier I will BE 我就会更快乐满足

耳熟吗？像不像父辈对我们的谆谆教诲——“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莫问前程，但看来路。” 像不像鸡汤公众号里告诉你的——“七件要事，你做了几件？”

不难理解亚洲文化教育出来的大部分是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因为我们信奉脚踏实地干出来的人生，毕竟连我大清华的校训都教导我们：“行胜于言”。

那么这个思维模式的问题是什么？

1. 事情是做不完的。The more you DO, the more there is still TO DO。在职场这一点尤其明显，一旦你被贴上了Worker 的标签——如同我们大部分亚裔一样，所有人的事儿都会跑来你这。而且人们对你的期待值瞬间提升为对老黄牛的期待值，属于自己给自己挖坑。

2. 拥有是无止尽的。The more you HAVE, the more there is still TO HAVE。老实说我确实觉得华人文化，很容易陷入攀比的怪圈，不知是否有这种思维模式的根本驱动。

3. HAVE和BE之间的链接是模糊的。所以才会有那个so what的问题。很不幸他们之间通常没有线性关系，或者说很多时候，没有丝毫关系。

所以Worker经常被他们所做的事情定义，一往直前，忙忙碌碌，殚精竭虑，却无法全面施展其所有的潜能。

△ Winner 赢家是运用 BE DO HAVE的思维模式的。这是一种非常抽象的思维模式，他的出发点在于Being。

我上领导力培训的第一节课，导师讲到了这个概念。她说: “BE 和 DO其实就像人的手的正反面。”

人们总觉得你被提供的选择是What to DO, 其实不然。事到临头后退一步，你会发现其实你在当下被提供的选择是What to BE。一旦你选择了那个当下的Being，你的行为就会非常非常自然，不需要思考。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苦思冥想了一个你自己觉得超棒的计划，你拿去跟你的老板和组员分享，所有人都几乎一致地反对，有说风凉话的，有说你这不实际的，有落井下石的，你老板还为此当众批评了你思维不够严谨。气不气？冤不冤？烦不烦？

你会怎样？

大部分人回答，我会很气，很沮丧，很不爽。

——Be angry, Be frustrated, Be annoyed.

非常合理。那么你生气沮丧不爽，你会怎么做？

有人说，我会跟我老公闺蜜抱怨；有人说我会关起门里把我老板大骂一顿；有人说我大概会给那个落尽下石的同事使绊子。

没错，那个当下的Being（状态）决定了你接下来一连贯的动作（To-Dos）。

生气了会抱怨，不爽了会骂人。

试想一下，如果你在那个当下选择另一种Being, 比如说你决定 Be curious。那么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有人说我大概会去问我老板，我哪里不严谨，能不能替我指出；有人说我大概会去跟我的同事请教，你有没有更实际的想法，说说看？

这个Being一出, To Do在瞬间就形成了，留下来的呢，就是你们可以自行比较的两种不同的HAVE。

- 05 -

有人说，这个思维模式听起来不错但太哲学，有点叔本华的意思。问题是有人终其一生也想不清楚自己的那个BE。

我倒觉得，这个思维模式有实际应用功能。

叔本华说：

“人从出生的一刻起到死为止，所能遭遇的一切都是有他本人事先决定的。因此，一切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一切邂逅都是事先预定，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

博尔赫斯说：

“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从长远来说，人也就是他的处境。”

如果把博尔赫斯和叔本华结合一下，“事先”决定了那人的“遭遇”，而人会逐渐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在这个模式了，这个“事先”就等同于每一个人跳出当下退后一步选择的那个时刻的BEING。那么从长远来说，人就是他选择的每一个瞬间的being带来的遭遇的总和。

想不清楚你最终想要be what不是那么紧要，紧要的是每一个当下，你要清醒的意识到，there is achoice of what you can be，并且试图寻找和测试你的non-default being。最终，你会被你所有瞬间的选择而定义。

这个道理，大概和王尔德说的 “It is what you read when you don't have to that determines what you will be when you can't help it” 异曲同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