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夏令时之后,日照时间突然变长了,有时候就坐在窗边发呆,出门也不忘常看天,虽然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变。但心情常常就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好,在大街上也想手舞足蹈,和朋友一起准备考试可以在图书馆靠窗的位子晒一天的太阳,复习完了从图书馆出来,天空仍然亮得像盛夏的下午。
去图书馆的路上把书给还了,不厚的一本,前几天搁在熏香蜡烛上便沾染上了一股浓厚的檀香,浓厚得像史铁生的人生,是沉稳却令人留恋的香。
年纪越大,反而对以后的对象的要求越清晰,不再模糊地定位为长得帅就好,内心的安宁与处世的安稳好像一下子挤进了前几的特质里。那么这样说来,如果史铁生就那样站在我面前,我想我就会爱上他吧。
也许是因为二十岁突如其来的残疾以及后来的尿毒症,史铁生看人生似乎看得比常人更加明白。他开自己玩笑说他的主业是生病,副业才是写作。他把这句话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外人心生感慨:哎哟你真是个乐观的小伙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病隙碎笔》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他走过血迹斑斑的碎石子路吧。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也无法体会那种大灾大难之后得到一点点安慰都感激涕零的如莲喜悦。
多少人穷尽一生寻找人生的意义,但是他们却从未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是否有他们力所能及的事。他们看向远方冒着光的金山,却从未注意过脚边落叶上的一首诗。
而史铁生不谈物质,他聊宗教,聊艺术,聊痛苦,聊爱情,聊世界上人类庞杂的情感。《死亡诗社》里的基丁老师说: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我不知道遭受打击之后支撑他捱过黑暗的是不是就是这些美丽。有些人活着,但却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却永远的活着。有些人看过外面的世界,却像从未踏出家门半步,而有些人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却像看遍世界每一个角落。而史铁生正是这样贴切的在家者。
艺术或文学,不要做成生活(哪怕是苦难生活)的侍从或帮腔,要像侦探,从任何流畅的秩序里听见磕磕绊绊的声音,在任何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
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互相敞开心魂,为爱所独具。这样的敞开,并不以性别为牵制,所谓推心置腹,所谓知己,所谓同心携手,是同性之间和异性之间都有的期待,是孤独的个人天定的倾向,是纷纭的人间贯穿始终的诱惑。
爱却艰难,心魂的敞开甚至危险,他人也许正是你的地狱,那儿有心灵的伤疤结成的铠甲,有防御的目光铸成的刀剑,有语言排布的迷宫,有笑靥掩蔽的陷阱。在那后面,当然,仍有孤独的心在战栗,仍有未熄灭的对沟通的渴盼。
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擦肩而过从而成为我。我原是不住的游魂,原是一路汇聚着的水流,浩瀚宇宙中一缕消息的传递,一个守法的公民并一个无羁无绊的梦。
神,乃有限此岸向着无限彼岸的眺望,乃相对价值向着绝对之善的投奔,乃孤苦的个人对广博之爱的渴盼与祈祷。
爱情不是出于大脑的明智,而是出于灵魂的牵挂,不是肉身的捕捉或替换,而是灵魂的漫展和相遇。
我有时设想,最不可救药的虚伪什么样儿?比如说,有一天忏悔也不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污浊,而是追随着时髦,受洗也不是为了信守神约,而是看它为一枚高雅的徽标,信仰呀爱愿呀都跟把黑发染黄一样成了美容店的业务,那才真叫麻烦。
不知他去世之后到底去了哪里,也许最后,他真正地活成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