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今日背诵了袁枚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我知道女儿前不久反复听了凯叔讲的武则天同牡丹的故事,便问她,你知道牡丹是什么吗?她说是花中之王呀。我又问,那苔花为什么要学牡丹呢?女儿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像牡丹一样,做花中之王呀。
我隐隐不悦。为什么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欲望?苔花明明就是在很谦卑地活出自我,在果壳中做自己的王者呀!这娃娃,没有领会诗歌的精神,待我启发一下。于是我便将上述“正解”告诉女儿,女儿竟然大惑不解,直说苔花没道理。
如果演员教了两遍还说不好台词,那一定是台词有问题,何况是孩子这一最纯真的演员。于是我陷入反思,莫非是我所谓的“正解”有问题?
果不其然。袁枚写《苔》,是在辞官之后。彼时,岁月早就打磨了他的棱角,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克制,学会了自我满足,学会了自我欣赏,学会了在无奈中求安慰,在自卑中求自尊。而这一切,当然是六岁的孩子所不明白的。
每个人在儿时都欲望满满,而且全能自恋,没有边界意识,更不会掩饰想法。一看到自己喜欢的,便会说“我也要”;一见到比自己厉害的,就会说“我也行”。这可以说这是无知,但何尝不是可贵的率真!
苔花生长于潮湿阴冷之地,哪里比得上万紫千红的御花园?虽然也能开出小花,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国色天香的牡丹,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实。苔花会对牡丹心生向往,也要学她去做王者,干一番“彼可取而代之”的伟业,也是再自然不过的情感。
畸形的反而是成年人的思维,因为我们对上面的事实和情感视而不见,甚至引以为耻。明明在苦熬日子,却偏要说苦中作乐也是别有滋味;明明想一跃龙门,却偏要说当条小鱼也是精彩人生。在孩子眼里,这应该是可笑的矫情吧。
人在年轻时须激情昂扬,不然就会没心灵;年老时又须保守稳重,不然就是没头脑。我想,袁枚没错,女儿也没错。但在女儿六岁的这个年龄,还是且由着她去做不知天高地厚、兴许会碰个头破血流的小家伙吧。
毕竟,说句实在话,谁不想当牡丹,而甘心去做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的苔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