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第一场春雪,让苏州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姑苏。我拉开窗帘的时候,雪已渐停。没有见到“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景象,却在这厚厚的积雪中想象了那一夜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壮阔。朋友圈里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刷屏,南方少雪,所以一旦落起来就免不得兴奋了南方人。大雪落在江南的青砖黛瓦上,雪白的线条勾勒出它银装素装的样子,如生命般清澈。大雪落在窗台,诉说时光的寂寂,岁序的井然,那些遗落在风里的旧篇章: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也终究被岁月慈悲的手,温柔地一一抚平。最应景的是在大雪天读红楼。想象着宝黛在芦雪庵争联即景诗的情景,着实地怀念那个在天寒地冻的琉璃世界中摘梅花、烤鹿肉的脂粉娇娃。黛玉说:“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依旧针锋相对“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是啊,围炉吃酒,酒后必有诗,真名士的风流自然不必拘于各种规矩,大观园中姑娘们生命的热情也恰恰是在这风流之中,愈清冷愈热烈。我身在姑苏之北,心境却更加遥远。看书中湘云红袍披身,与宝玉去妙玉处踏雪寻梅。最是羡慕湘云,有少年的模样。 总是觉得“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的温柔只有发生在南方才有它的味道。良田美竹之属,鸡犬相闻之声,人却不必老死不相来往来。偶尔下雪之时,用很厚的门帘挡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连我这个不懂风情的现代人都无甚向往。如今的我们不用再学古人围炉夜话了。围炉有火锅,举杯便是酒,开怀畅饮自是不在话下,却似乎总少了许多的诗意和情怀。于是,存在我记忆里的乡愁便成了上小学时看到大雪纷飞时的哇哇大叫,成了父亲一早用铲子铲出的长长路径,成了过年时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在雪地里连滚带爬的兴奋,成了小时候堆出的小小雪人在记忆中对着我的微微笑,成了雪藏在我整个童年中关于雪的记忆。江南的春雪,太过稀罕,太过细腻,也太过深情。读白居易在《问刘十九》中写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起初只是叫人向往诗人与友人在屋内热气腾腾的炉火前对酌共饮的温馨场景,后来才发现,最打动人的却是诗的最后一句:能饮一杯无?没有强求,也没有劝酒,只是带着关切轻声地问一声:还能再喝一杯吗?还能再喝一杯吗?我想,倘若此时的湘云在这里,她一定会痛痛快快地告诉你:“咱们再喝一杯!” 图片发自简书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