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诗和远方到底跟买房子之间存在怎样的辩证关系呢?
去年一个朋友参与了一个众筹纪录片,放映的时候请我去看。那个纪录片叫《我的诗篇》,讲述了一群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是如何在少得可怜的闲暇时间里坚持诗歌创作的。
我对这样的题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中途睡着了好几次,但在我仅存的印象当中,那些包括农民工在内的诗人们,有的在租住的地下室里写诗、有的在作业的煤矿深井里写诗、有的在富士康的工人宿舍里写诗……他们也许比我们拥有着更多的对于生命的困惑与绝望,然而苦难却正是他们写诗的动力和源泉。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去年辞了职,开始了边打工边度假的环球旅行。春节的时候,她在朋友圈发了一篇文章,标题大概是类似《辞掉北京事业单位的工作,我一边打工一边周游世界》什么的,里面记录了她是如何辗转打了三份工,在墨尔本度过了十分有趣的几个月的经历。
过了两天我发现她删掉了原来那一篇,改了标题重新发了一遍,这次叫做《就要一场“绚丽”突围,在墨尔本的120天》。我跟她说还是喜欢原来的标题,她回复了我一个大哭的表情说:可我就是不喜欢“北京事业单位”那几个字,没办法,就是不喜欢。
跟上面两个栗子中的他们比起来,我认为我并没有资格谈论诗和远方。不是因为我买不起房,而是因为我连《唐诗三百首》都没有背会,而我的双脚也没有冲出过亚洲。
二
“逃离北上广”的临别感言用一句话总结起来就是:我将青春付给了你,你却依然容不下我。
这句话如果用在开发北大荒,或建设大西北的背景下,我认为它在情绪上是具备连贯性的:青年们作为人才被引进,肩负着国家重任和历史使命,他们背井离乡,在最好的年纪一边忍受着寂寞,一边挥洒着青春热血。假如有一天这些人才连在当地扎根下去的基本保证都被ZF剥夺了,他们理应感到被辜负。
然而单就我自己而言,当年毕业选择来北京,单纯是出于:这里有我想见识的广阔天地灯红酒绿,我所觊觎的影视文化产业——那会儿并不造互联网是什么鬼——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这里给我的机会更多了。因此我没有过半点的犹疑就来了,完全自觉自愿,没有人代表北京邀请过我来建设首都,也没有人代表北京跟我画过什么饼,更没有人代表北京跟我签过什么协议,保证我的青春可以换来我在这里的永久居住权。至于其他人有没有过这种待遇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在北京租来的房子里扫完满地的脱发,又拔下了十几根白发时,我并没有感到什么青春被辜负的落差,因为广阔天地我确实正在见识,甚至见识到了比我想象中更加奇葩的人和事;而当年想涉足的行业也确实给到过我一些机会,甚至还给了我一些其他行业的惊喜,虽然至今也没做出来什么成就。
那么这个时候,就算我还没能在北京买得起一套房子,北京也对我仁至义尽了。
三
没有一种工作叫钱多、事少、离家近。同理,没有一座城市叫繁华、宜居、房价低。
所以我以前找工作主要图事少,这样我可以有更多时间接私活;所以我来北京主要图繁华,这样有助于我能够更好地装逼,比如老了的时候可以学着海明威的口吻说: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北京生活过。
我们之所以常常感到焦虑,要么因为想要的太多,要么因为我们明明想要A,却非说自己想要B,要么明明说好了只要A,却因为没有得到B而翻脸……
反正最后总归要指向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这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身边活得没那么焦虑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能力买房子,都至少是对这个问题相对明确的。
四
刚来北京那两年,跟我合租的室友有一个哥们儿经常来家里玩。他是重庆人,在央5做足球编辑,本科在哈尔滨一个理工院校,后来考研考到了传媒大学读新闻。他说他之所以考研,就是为了来北京、进央视。后来这些都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实现了,他认为自己非常幸运。他说他计划再干个两年就回重庆了,回去娶媳妇生孩子陪爹妈再找点儿别的事干,反正当初来北京的梦想都已经实现过了,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并没有在纠结自己到底是央视的合同工还是正式工,户口还有没有希望解决,因为这些东西跟他来北京的初衷不产生关系。你可以说他怎么能这么安逸不思进取,但是你不能否认他活得不拧巴。一个能力和颜值都不错,并且总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清醒选择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活得太差。
我时常说我身边的伙伴大体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对梦想有执念,比如拍一部电影、做一部话剧、成为小有名气的摄影师,还有一类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实现的梦想,他们的目标可能只是拥有一个亿。
“拥有一个亿”确实是我一个女朋友的目标,为什么我说这是目标而不是梦想,是因为凭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正在有条不紊地趋近它。和上面提到的那个哥们儿不同,她当初从小县城来到北京的目的就是挣钱,让爹妈过上好日子。六、七年前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影视公司的小实习生,如今刚刚30岁的她,京郊的几套房子仅仅是她众多投资项目中的一个类别而已。
不要问我她是怎么办到的,其实答案我已经说过了:她来北京的目的就是挣钱。
五
当然也有想要的比较多的。我的另一个女朋友,在鼻孔朝天的时尚行业里熏染多年,人生第一要义就是美,衣服、首饰、包包、鞋子,可以做到365天不重样。但是她的才华从来没有被美貌掩盖,领着不低的薪水,挣着不少的外快,业余时间还要掺合一下朋友的乐队和话剧,释放一下情怀。你知道这种姑娘在爱情上都有着高度的精神洁癖,要强到即便跟再有钱的男人约会也要抢着买单。总之,作为一个要求生活品质和精神追求只能升不能降的她,这些年并没有攒下什么钱。
这一切都在她决定必须要买个房子那一天发生了改变。当她套空了所有的信用卡、冲破道德的束缚跟亲戚朋友七拼八凑借够了首付、欠下两百万贷款、终于赶在上一波房价疯狂涨幅前买下了廊坊的一套60平小户型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带了一对相熟的夫妻风尘仆仆赶往她的那个小区去看房了……因为她的卖房中介告诉她,如果介绍成功,可以给她回扣。
你不能想象曾经那么要求体面和逼格的她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你也可以说她这样已经失去了自我活得太累,但我看到的却是,她披得起华丽的袍子,也忍得起袍子下的虱子,她没有在对诗和远方的祭奠中自我挣扎,她只是扒下了自己的一层皮,然后为自己想要的生活想方设法。
六
不管你认为这是最坏的时代,还是最好的时代,我们还是能够看到有那么多人在按照自己的内心认真生活着。实用主义不用嫌弃浪漫主义不切实际,浪漫主义也不用鄙视实用主义太过功利。有的人认为只有房子才能带来安全感,那就去挣钱;有的人认为背着那么多的房贷会活得太累,那就踏踏实实先把眼下想做的事情做好。
怕就怕我们一边不舍得辞掉体面的工作,一边又羡慕人家怎么活得那么洒脱;一边抱怨着房价打破经济学常识,一边又眼红人家发一篇公众号就能挣个一百万。
要是你既想要诗和远方,又想在北京买房,那就多去跟那些全靠自己买房的人取取经,看看除了把父母掏空以外,还有什么渠道能够把首付搞定。
如果说“30万卖掉北京四合院”那个段子颠覆了人们当初的价值认知,那么此时此刻,如果我们认为只有通过买房这一条路才能让自己得到保值和升值,难怪会遭人批评说咱们被房价影响了创造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