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计视角看“错换人生28年”

        “错换人生28年”，这场蔓延了太久的，交织着亲情、伦理、公正，个人与社会、道德与法律的家庭转公共事件，影响了太多人的心态，也牵扯了太多追求善恶、对错、黑白、责任的神经。大家围观着、议论着、争吵着、谩骂着。事件的当事人有人离世、有人改姓、有人出名、有人获利，吵嚷嚷、闹哄哄，不一而足。在这个人人都可以自媒体、人人都忙得一塌糊涂又闲的无所事事的时代，这件家庭私事持续发酵，铺天盖地，占用了太多的公众资源，你不想去关注这个事件都不行。

        我读了“每日人物社”跟踪记录的《“错换人生28年”当事人姚策生命中的最后三十天》这篇文章，也翻看了当事人姚策在世时的诸多视频，感觉很是可惜，也很伤心动容。那么一个健谈、阳光、乐观而又既无法左右自己的生、也无法更改自己的死的大男孩，被亲情保护地好好的，快快乐乐、安安稳稳，既无风也无雨的度过了春暖花开人见人爱的28年。28年后的一天，生活却忽然残酷地扒掉了掩盖在他身上的所有保护，同时也不容置疑的塞给他许多无力推辞的伤害。叫了28年的亲密无间的妈妈成了别人的妈妈，住了28年的可以随心所欲无限放纵的家成了别人的家。一瞬间，他不但没有了健康，而且没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亲情。癌细胞肆虐地吞噬着他羸弱的身体，亲情拧巴地环绕在他身边，平静又异常的撩拨着他那颗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

        他病恹恹的蜷窝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原来的亲人和忽然一下子多出来的亲人，轮番上演各种的激动、感动、冲动，任凭眼泪、鼻涕伴着网络上的口水满屏飞溅。他也做着各种尝试，面对媒体、网络，试图在网上推波助澜，能妥善安顿自己的妻小、和谐相处错换的兄弟、在养父母和生父母之间找出最好的平衡方法，但他终究无法成功。

        癌细胞如蚁穴，正在汩汩的冲破他身体这个堤坝的最后防线，他每天靠大量的药物对抗着，可夜深人静时，他仍然能清楚地听见死亡的声音。网络上，围观的人们义正言辞又欢呼雀跃地议论着、声援着、痛斥着，享受着这狗血网络事件的饕餮盛宴，如狂风骤雨，一会吹向你，一会刮向他，他破败不堪的身体压根不能给自己遮风挡雨，更无法给任何人安全和依靠。他也有私心、私情，他内心的天平也是一会朝着你、一会朝着她，时时、事事就总是那么的扭曲。年幼的孩子、漂亮的妻子、劳碌一生的妈妈、沉默寡言的爸爸、血脉相连、一言难尽又无法避开的那个她和他。他应该没有办法怕死，因为死是必然的，尤其对他这样的癌症晚期患者，所以他说他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他身上的担子该如何承担下去，害怕的是他的家庭及亲人们未来的生活走向。

        叫了28年的爸妈，竟然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那么幸福成长起来的孩子竟然是一个一出生就被生母嫌隙和抛弃的孩子，让养子姚策如何接受；倾尽家族心血疼爱了28年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还因为多舛命运如今生命垂危，叫养母许妈妈又情何以堪？后边“错换”又变成了“偷换”，各种离奇纷纷上演，真是世间悲哀之源，无非“天灾”“人祸”两样。就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桥段，在小说中、电视里都会觉得太过狗血，现实中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也难怪那么多的人赶来围观。

        28年了，姚策没有办法一下子改变自己的言行和思维，妈妈的爱早就深入骨髓烙在血液之中，这种溺爱习惯性地助长着他，让他在自认为最亲近的妈妈面前继续口无遮拦、肆无忌惮；让他自以为是的认为妈妈仍然应该保持对他以及他的孩子的情感；也让他自以为是的不习惯妈妈那么深情的呼唤别人儿子……

        有时候，爱是一种习惯，被爱也是，它不是你喊停就能停下来的，就像满池塘的荷花开了，不是一场骤雨亦或几阵狂风就可以让花瞬间败落一样。姚策28年养成的思考习惯让他自以为，妈妈仍然是最爱他的，也应该是最爱他的，他仍然是妈妈唯一的那个最爱。可是，他没有完全懂得妈妈与亲生儿子骨肉分离28年的苦痛，不能懂妈妈看着亲生骨肉命运被洗盘、身世被篡改后的抓狂。才会在生命的最后，那么理性又那么轻飘飘地说：“其实我们一家的感情从未改变，28年的情感也不会因为网络舆论冲击而烟消云散，我希望通过法律能找寻真相，让每个人都意识到，真正重要的是家庭。这一切赶快过去，关起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才是最后完美的结局。”一切都无法按照姚策生前所想的那样进行，想来也一定不会如他生前所想的那样进行。因为他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在他死后就如他所愿的解决了呢？

        这起事件仍在持续发酵，大家都乐此不疲，消费着亡者，品评着生者，谁都不得安宁。“今年真的好累，好累。待我归来之时，定会将爱心继续传递下去。”这是一审判决后，姚策在社交平台上发出的感慨。现在，走了的已经走了，留下的，继续活着。一直以来很平常的蚁人，现在却一直在镁光灯下装腔作势地活着，左不得右不得，哭不得笑不得。

         忽然想起来《德伯家的苔丝》中的一句话：“凡是有甜美的鸟儿歌唱的地方，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想来网络还真是这样，吵吵嚷嚷，口水飞溅。当事人不断添柴加火，网民集体性狂热过后，往往意味着集体性冷漠，意味着对一切善意和美好的怀疑和蔑视，今天网民的支持有多野性，万一哪天坠下神坛，网民的诋毁也就有多野性。姚策在生命尽头，在众人的质疑中，最困扰的是他的墓地问题。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葬回驻马店吗？那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太遥远了。葬回九江吗？他感觉自己在那儿已经没有家了。最终，他决定葬在景德镇——他妻子的故乡。他想着等他离开，妻子应该会带着孩子回到景德镇生活，他想离妻子近一点，这样熊磊能带着孩子时时来看看自己，他也不会那么孤单……

        世间万物，本来就是相呼相应、相辅相成，有耕耘的因必会有收获的果。姚策一出生就被生母抛弃是残忍的，但好在有许妈妈细心呵护使得他高知、阳光、健谈；郭威28年命运被改写是唏嘘的，但好在他在艰苦环境中学会了责任、担当、忍让。无辜的两个孩子都被生活善待着，自以为幸福快乐地度过了28年。真相今朝揭露，命运重新洗盘时，每个人都苦不堪言，甚或丑不堪言。一辈子不长、余生更短，他们除了生活，还有生活本身呈现的许多重要的事情，还好，他们都曾经日夜陪伴、惺惺相惜的走过了前边的28年，每一段情感的付出都不容也不应该被质疑。围观的，都散了吧，过渡围观，本身就是一种绑架和挟持，无异于抱薪救火、扬汤止沸，剩下的事情交给更专业的公检司法等人去完成。

        其实会计人的思维很利于解决这些生活中的诸多难题。“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是会计复式记账的记账规则，也是账务借贷的平衡原理。何谓“借贷”？“借”，可以理解为是你所拥有的；“贷”，可以理解为你欠别人的。收获要用汗水来交换，生命要用死亡来偿还。无论是人欠，或是欠人，都有或借或贷的可能，在借贷中又找到了一种平衡，在会计科目间将加减归零，完成“你不带资产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带资产离开这个世界的”宿命。所以，不如放下吧。一辈子不长，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也是爱自己的一种表达。同时，你一定要坚信，世事无常，善恶有报，每个人的“借贷人生”都会基本保持平衡。人生不可能不盈余，但不能过度盈余，因为，当过度盈余时，有可能隐藏着前期更大的亏空；人生亦不可能不负债，但不能过度负债，因为，当你的人生成为坏账时，就只能进行核销，核销掉的也许是你的声誉、自由、或者生命。

                                                                      二〇二一年七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