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天武三年，秋，常林城外。

一只饿了三天的鬣狗趴在地上等待死亡，它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腿伤被伙伴抛弃后，它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它讨厌那些人类还有那些沙漠上隐蔽的兽夹。要不是它咬断了自己被夹住的右后腿，它现在也许已经变成同伴的美餐了，或者它的同伴正在不远的地方等待自己的死亡好让它们饱餐一顿。其实有什么差别呢，被人类杀死，饿死，或者被同伴咬死，好像没什么不同。
它知道什么是死亡，事实上，它们也就是以此为生。它知道死亡不可避免，就像自己，被饿死或是以其他方式死去，甚至就算自己逃过这一劫，也还是要死去。这一只濒死的鬣狗，在这一刻，确确实实在思考生存的意义。
但是在下一秒，它的思想被另外一种东西完整地占据了。
血！
血的味道！
它缓慢地起身，因为饥饿，它已经不能把四周看得很清楚。但是血的味道激发起了它生存的本性。这一刻，他抛弃了去思考为什么要生存，它甚至忘记了那些死亡。
一具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棵杨树下。杨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无法形成树荫来阻止烈日对这位死者的炙烤。
而在鬣狗看来，这刚刚好。它们环顾了一下四周，以确定那些空中的偷袭者不会来抢夺它们的美餐。
这个时候，它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孤独的身影。那条三天前被他们抛弃的家伙。
鬣狗看向它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它们不欢迎它。它就像一条受伤的腿，只有被抛弃才是明智之选。
受伤的鬣狗拖着饥饿的身体，往血腥味的方向挪动着身子。它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它只想贴近那诱人的血腥，它只想活下去，不考虑活着的意义。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同伴的声音。领头的鬣狗窜到了它的身边，一口咬在了它的脖子上。
它因为疼痛而大叫起来，它慌乱地摆动着头，但这无济于事。
突然，它安静下来，它闻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那种美妙的血腥一下子吸引了它的全部注意。
血很快在沙地上漫延，随后又渗入地下。其他鬣狗并没有觉得悲伤，它们只看到一顿美餐。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尖锐的鸣叫把它们从美餐的想象中拉回来。秃鹫！天空的偷袭者来了，它快速掠过杨树，把鬣狗的美餐一下子夺走了。
鬣狗们望着天空中盘旋的偷袭者，它们尝试叫喊了两声，然后放弃了无谓的争夺。它们面面相觑，然后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它们扑向了那个死去的同伴。
更浓的血腥在荒漠中弥漫开来。
而杨树下，一个属于独眼剑客的眼罩静静地躺在地上。正好一小片阴影帮它挡住了太阳，它也许感到无比惬意。

在大漠发生着生死逐杀的时候，远在中州的泉城，一场喜宴正在进行。
事情也就是这样，不管世界上某一个地方发生了不幸，这并不会让整个世界陷入悲伤。正如一场喜宴，并不能让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真正开心。
“笃，笃，笃……笃，笃，笃……”
木门被敲地笃笃响，但是门内却没有一点动静。
“柒，是我，开门！”慕容覆雨用带着命令的语气说。
门内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慕容覆雨露出很难看的脸色：“你确定不出来么？”
“是！”门内传来简短的回答，然后变得和之前一样安静。
慕容覆雨手放在门上，最终没有继续敲。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想代替母亲丢脸么？”
说完他转过身去，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八岁的妹妹是如此的固执而无理取闹。他准备离开，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吱嘎——”
他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就打开了，他没有回头，他脸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而此刻他并不想这个表情被自己的妹妹看到。就像妹妹在此之前并不想离开自己的房间一样。
“随你去不去，这无法改变什么。”听到背后开门声，慕容覆雨淡淡地说。
慕容柒站在门口，她看着哥哥的背影突然叫道：“她永远成不了我的母亲！她甚至连代替品都不是，她什么都不是！”
慕容覆雨没有否认，但是他停下了脚步。
“她永远成不了我的母亲……”他反复说着刚才慕容柒说的话，“呵，我九年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都无法永远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说完他像是要躲避什么，快步离开了。留下慕容柒站在门口，显出一份不知所措。
九年前，她还未出生。
九年前，慕容柒的母亲嫁入泉城慕容家。
九年前，慕容覆雨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

九年前，在泉城总督府第二次抬进花轿的时候，万里之外的穹漠，有一个人站在巨石上，指着地平线说要反抗，反抗那些将他们放逐到穹漠的天神。
“随风，你信神么？”年轻的教主张开双臂，迎着太阳，露出难得的笑容，就像此刻正在从花轿上把新娘扶下来的慕容泉脸上的笑，自信而又不失分寸。
十六岁的剑使脸上露出迷茫，他不知道教主指的是什么。
教主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说：“并不是鹰神。”
“属下愚笨，还请教主明示。”
“恩？”教主转过头来，看着叶随风的眼睛，“就是，那些把人玩弄于鼓掌的神，生杀予夺，为所欲为。”
“信！”叶随风紧紧握住手中的剑说。
教主目光移到叶随风的佩剑的上，“是因为‘尤娜’么？”
年轻的剑使仿佛被看中心事一样显出窘迫
“我听说，‘尤娜’在炎族的古语里是裁决女神的名字。”
“是的，这是这把剑的美好寓意。”
“那么裁决女神可不可以裁决诸神呢？”
叶随风听了沉默了，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从得到这把剑，前辈们就告诉他这把剑流传下来，一直是裁决的象征，象征着女神对炎族永恒的至高的约束。而其他的对他来说，就显得很生疏。
良久，叶随风知道教主在等他的回答，于是他涩涩开口：“我不知道。”
年轻的教主回过头去，望着地平线说：“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人类还没有被放逐在这片土地上。大地上只有诸神，在那个时候，我相信裁决女神已经出现。而且我坚信，她的剑最初是指向诸神自身的。”
叶随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点头，或者说教主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记住！”就在这时候，年轻的教主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无措的剑使。
“剑、影、风、月，你们四个人，代表着四种力量，而这四种力量，就是诸神所害怕的力量。以至于诸神将拥有这种力量的神祗放逐到这片沙漠上。最终，你们将会击破神降临在这片大漠上的诅咒！”
教主的话中有一种无法抗拒的东西，让叶随风忍不住对着这个白发蓝眸的人下跪。
此刻，在剑使的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用自己的一生，效忠这个企图反抗神的人，或者，此刻他将这个人称作——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