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何信仰?」
此时正十月,小春日和。熙熙攘攘大街上,一位眉清目秀男子,素衣长靴桃花眼,薄唇齿白笑两边。他站立在街角一阴凉处,这儿坐着另一个年轻男子,低头看不清相貌,看身材,约莫不过二十五六岁,一手执笔,一手捧酒,在一叠宣纸上落笔有声,墨宝飞溅。
他抬头看了一眼长靴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答道:
「非耶非佛又非儒,穷巷卖文聊自娱罢了」
「哦?文为何文?」
「四海皆同胞,人世间,为何起波涛。」
「愿闻其详?」长袍男子盘腿坐到他身边,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沉入绘空事。
「那我便信口开河一段。」执笔男子放下笔,喝了口酒,稍微眯了眯眼睛。此时夕阳西下,正是逢魔时刻。只听他舌尖随声音颤动,有一股说不清的诱惑,唇齿开合间,将故事缓缓道来。
逍遥二十三年。
距今整整十年前。
逍遥城四大护法,平日工作便是守护城主女孙女宇文薰。
宇文薰,年芳16,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性格顽劣又咸湿,爱好烟酒及美男子。
东护法东方或,放浪形骸好男风,女子多仰慕其邪魅俊美。
西护法西门胜,唇红齿白衣品俗,宝剑在太阳底下发萤光。
南护法南宫绪,长发飘飘爱织布,有江南最大皮革坊一间。
北护法北堂望,口蜜腹剑喜美女,至今无人知晓行踪长相。
城内最有名的怡红院,取一雅名曰:多春雨。多春雨老板,乃一艶冶女子,名多宝鱼,字「唔知」。她虽贵为老板,手下多是头牌和男宠,却,仍是完璧之身。多春雨最受欢迎的头牌,名字颇有韵味,曰闲世。闲世姑娘常年不以真面目示人,却其实才色兼备,能歌善舞。最擅吹箫,余音袅袅,绕墙三日不绝。逍遥城男子,无论年岁婚否,挤破头颅砸锅卖铁,皆欲一闻妙曲,一睹芳容。
多春雨的隔壁,三个月前开了一家酒馆。开馆第一天便已门庭若市,往来出入之人络绎不绝。多春雨因是风月场所,生意兴隆,广结人缘,乃行走江湖人士收集情报之地。如今隔壁的新酒馆也沾了热闹之气。这酒馆,名曰砂糖薬局,却不卖药,只做和甘蔗有关的酒菜。
这日,砂糖薬局来了一位绿衣的女子,斗笠下面纱遮脸。虽看不清长相,却香气环绕,正豆蔻年华。她腰间别着一根萧,走上楼,寻一窗边偏僻角落坐下,唤来店小二。
「姑娘有何吩咐?」 小二毕恭毕敬。
「此店名曰砂糖药局,有何出处?」
「东瀛称甘蔗,别名为“薬局の砂糖”,小店掌柜曾云游四方,路过东瀛,觉此名妙哉。」
「原来如此,掌柜倒是有趣得紧。此处有何招牌」?
小二忙不迭道:
「芙蓉甘蔗汤,香葱炒嫩黍,砂糖拌豆腐,广岛飞仙朗姆酒」
「各来一份,两壶广岛飞仙」。女子吩咐完,小二领命而去后,她便竖耳听旁桌两男子的低声交谈。
「听说江湖第一杀手腹中插又出山了。」两男子中,满身肌肉那位道。
「竟有此事?如此之快!上一刀插得不深啊...上一回,他是赢西门胜...此一出山,逍遥城从此又将不得安宁」。排骨身材那位咬牙切齿道。
「可不是!又听闻,这多春雨的闲世姑娘,竟然是当今城主宇文大人的孙女宇文薰,也是贪玩过头!」满身肌肉又道。
「竟有此事?闲世姑娘,红了两年有余!逍遥城四大护法,恐怕又是有得忙了。」排骨身材道。
「忙点也是好的,特别是那东方或,此人一闲,逍遥城内貌美男子无不人人自危;如何是好。」满身肌肉道。
「堂兄,就你这品相,怎会被他觊觎。」排骨身材道嗤笑道。
绿衣女子听到此处,也噗呲一笑。正此时小二上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抬眼一看,此小二非方才的小二。此人高大挺拔,腰间别一根甘蔗,眉宇间尽是英气。
「姑娘幸会,在下乃此砂糖药局掌柜,甘蔗帮帮主拓拓拓」
「帮主口吃?」绿衣姑娘问道。
「非也,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拓名拓拓。姑娘...姑娘方才叫了两壶广岛飞仙。小店此酒,乃用江南最甘甜的废蔗糖,发酵蒸馏而成的工业朗姆,入口辛辣。此酒恐刚烈,姑娘怕是招架不住,劝姑娘只饮一杯。」
「哼,才寻思你有趣,你可是瞧不起我?」绿衣女子左手执杯,右手倒酒,连饮三杯,面不改色。喝完一抹嘴道:「恐怕你的甘蔗不够甜吧,我怎觉毫无醉意,嘻嘻。」
「你!」拓拓拓听完顿时面红耳赤。「在下认得你的萧,你是多春雨的闲世姑娘!在下三月前在多春雨闻得萧声,如痴如醉,对姑娘爱慕不已,本欲借此机会表白爱意,却,却,姑娘嫌弃在下的广岛飞仙,简直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话未说完,只听窗户有破竹之声响起,刀光剑影,一个身影破窗而入,此人一头红发,一副眉眼似笑非笑,却杀气腾腾。腰间缠几道绷带,像是旧伤刚愈。
他,正是刚才旁桌人士嘴中的江湖第一杀手:
腹中插!
他手上的剑,直指这拓拓拓和绿衣姑娘的方向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竟面不改色。
「闲世姑娘无需惊慌,你我虽话不投机半句多,有我在,无人能伤你分毫。」拓拓拓右手护住绿衣女子,左手摸上腰间的甘蔗。
这可不是一般的甘蔗。
里面一把藏在甘蔗皮相里的宝刀,
削铁如泥。
「拓帮主自己小心为好,我自有人看护」。绿衣女子也是丝毫不害怕,闲闲一笑,又倒了杯酒。
拓拓拓左手抽剑。
这一抽,顿时惊了一声冷汗!
他手中,
果然!
只是根甘蔗而已啊!
怕是今早砍甘蔗时不小心别在腰间当成宝刀了!
只见腹中插的剑离拓拓拓只有毫厘,这千钧一发之际,屏风后面飞来一根鞭子“刷”一下打到剑上,剑顿时偏离了方向!腹中插急忙收手站定,望向屏风后走出来的男子。
「东方或......」腹中插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冷冷道。
「腹中插。」走上前来的男子,将笑未笑,鼻梁一颗漏财痣,无限风情吊眼梢。他将鞭子缠回腰上,闲闲走上前。
「你不是宇文城主的狗奴才吗,今日不围着大小姐转,又看上了谁。呸!」
被称为东方或的男子,朝绿衣女子看了一眼,又朝拓拓拓看了一眼,嘴角终于暧昧一扬。
「这个嘛,你何不杀了我再问不迟。」
「我今天虽然是冲着甘蔗帮帮主来的,可你当我真杀不了你?」腹中插也撇了撇嘴笑道。
「江湖人称第一杀手腹中插吗…有趣…你也当我真杀不了你?」东方或道。
「你还真杀不得他,因为他好看。」绿衣女子突然发话。
拓拓拓和东方或均楞了一下。拓拓拓的脸竟然有点扭曲!东方或没有放过这一细节,无奈的笑笑,抽出腰间长鞭:
「杀不得也罢,这架还是要打的。」
电光火石间,胜负已分晓。不知为何,一向豪无破绽的东方或,不知有了何种顾忌,竟只出了三分力,被一剑刺中肩膀倒地。
血腥弥漫。神無月,夏夕空。正是逢魔时刻。
「寂寞无敌啊。我又赢了。无聊啊。」
腹中插
望着手里的剑,望向残阳喃喃自语。
「来了...」一直在角落围观群众中的那位满身肌肉,低低说了一句。
只见腹中插,抹去剑身上的残血,
以人间所能见到的最完美的姿势,
将剑插入腰间剑捎。
随即在众目睽睽下「啊!」的一声,
栽倒在地。
腹部绷带重又染上鲜红。
这一幕,实在是诡异至极。
更加诡异的是,在场的人竟然丝毫不觉诡异!
「传言不假啊,江湖第一杀手,竟无法单手插剑入梢,长久以往,世人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名字。」方才那位排骨身材感叹到,「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此时暗处站出一长发女子,穿的是时下最讲究的松毬缎。面无表情,拖着倒地的江湖第一大杀手,朝大家做了个揖,从窗户跳下,消失在众人眼中。
绿衣女子见状,紧随其后追出。
拓拓拓看了一眼绿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咬了一口手中的甘蔗,缓缓放下,喃喃自语道:
「她说不甜,我便找到这世上最甜的甘蔗。」
「若一去不回?」躺在地上的东方或,此时抬起头来,已是面无血色。
拓拓拓一脚已踏上窗台,听罢顿了一下,扔下五个字,头也不回,跳了出去。
「便一去不回。」
从此,江湖再也没有第一大帮派
甘蔗帮。
残阳似血。逍遥三十三年。
街道已不复熙攘。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素衣长靴桃花眼,薄唇齿白笑两边。此刻他盘腿坐在另一个同样俊美的男子身边,脸上的笑竟然有点落寞。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今你说,若是回到十年前。这位甘蔗帮帮主,可曾后悔,因为区区多春雨头牌的一句话,而退出江湖近十年?」
「若是回到十年前,在下…这位甘蔗帮帮主,可是做错了一件事。」
「哦?愿闻其详。」讲故事的男子,终于再次抬起头来,让人看清了他的面貌。
「若是回到十年前,我会奉劝这位帮主一句:生死因缘无了期,前程浩荡八千里。早一日离开俗世,便早一刻寻到世上最甜的甘蔗。」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那里别着一根甘蔗,色泽饱满,粗细完美,没有任何瑕疵!他笑了笑,继续:
「女色如浮云,唯为甘蔗,千千万万遍。」
站起身,扔下一壶酒。
「多谢兄台的故事,这是在下自酿的广岛飞仙朗姆酒,此酒,乃十年间,绝海之外,寻得世上最甘甜之甘蔗原汁精酿而成,请务必品尝」。
「绝海之外是何处?」
没再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回答。他消失在最后一道夕阳里。
讲故事的男子,也终于站了起来。
只见他腰间缠着一根鞭子。
鼻梁一颗漏财痣,无限风情吊眼梢。
望着眼前人消失的方向,
暧昧一笑。
「呵呵。」
逍遥前传 完
跋:神無月:东瀛旧历十月,世间无神
广岛飞仙:広島飛で. 火烧后饮用最佳
逢魔时刻:百鬼夜行三十一,黄昏黎明鬼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