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321，快吹灭蜡烛。”乌楠快活地看着女儿蓝蓝，转眼她已经18岁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边围着的是老公和可爱的小儿子，大家都笑开了颜。

“妈，我要你帮我一起吹蜡烛。”蓝蓝嘟着嘴，要求道。

“好好好，我们一家人一起吹，吹完你就可以许愿啦。”

女儿吹完蜡烛，在一家人的目光中，许下自己的心愿。

啦啦啦，乌楠拿出一个盒子，是一份密封的神秘礼物，送给女儿的。

女儿拆开亲了乌楠一口，“妈妈，爱你。没想到愿望一秒实现。”

正在这时，乌楠的手机响了，一看，她苦笑了一下，忙挂了。手机又响了，她又挂了。一家人一会还要去餐厅吃饭庆祝呢。唉。

1.

19年前，乌楠要嫁给林生。林生陪着她回娘家去说亲。那次回娘家，是乌楠最刻骨铭心的一次，也是记忆中十分不想回忆的一次。

回娘家前，她已经去过林生家。林生母亲非常喜欢她。林生父母问她：“你们老家，结亲有什么程序，有什么要求吗？”

她想了想，老家要经历几个阶段，看家风，定亲，接亲，摆酒等多道关卡。想到这些，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便说，没有，只要双方是自由恋爱的，去说亲一次，给了彩礼钱就可以了。

林生想了想，问她，家里大概需要多少彩礼钱。她说5000元算是高的了。

两人搭了火车，又转了汽车，半夜到了乌楠的老家的河对岸。那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河水非常冷。他们在河边等了很久，天开始下起来迷蒙细雨，乌楠打了个冷战。

河水越来越暗，逐渐变成黑色。河对岸是一片树林，在落下雨雾中，像是一座幽暗的嗜人的黑森林。

树林后面是家，可是，尽管似乎可以看到一点细碎的灯光，却瑟缩着，似乎被细雨熄灭了。冷，从脚上爬上来，爬满全身，乌楠双手抱着自己，凑近了林生，和他那把根本遮不住这斜雨的小伞。

到了晚上，乌楠的叔叔才到了，穿着打鱼的雨服，在瑟瑟秋风和冷雨中，将他们两个背过河。他们又走了一段泥泞的路，沿途被几家的狗吠过后，终于到了家里。

听到狗叫和开门声，妹妹乌姝叫了一声：“姐，你可回来了。”她要跑过来拉乌楠的手，看到乌楠身边站着的林生，立刻顿住了脚。

叔叔送他们到家后，就走了。乌楠和林生进门，父亲坐在八仙桌上，并没有说话，正在喝酒。桌上所剩无几，有几个空着的碗，细看有几根青菜，还有一盘肉菜，已经结垢的油腻，粘在盘子上。并没有准备他们的饭菜。

乌姝说，我去做一点面条给你们吃吧，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父亲挥手说，等等，却并没有说什么。

沉默，昏暗的灯光下是沉默。过了不知多久，父亲又挥了挥手，乌姝赶紧去了厨房。顺便拉着乌楠和林生去厨房。

在厨房，她给他们舀了储存在另外一个锅里的滚水，让他们洗脸，一边洗了一个木盆子，叫他们泡脚。

她打了一勺水到大的炒菜锅里，一边用一把竹锅扫将锅洗干净，一边往灶下填柴火。

“姐，你们怎么才回来？也不提前打招呼。”乌楠看着毫不知情的妹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早就打电话托人告诉父亲今天回来。又预算了到的时间，是父亲故意不去河对岸接他们的吧，也没有跟妹妹他们说吧。但是这话她不想说给妹妹听。

乌姝烧开了一锅水，煮了一点面条，又炒了一点芹菜、胡萝卜丝做拌菜，每人盛了一碗给他们吃。

林生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饿得不行，第一口差点烫伤舌头。“慢点吃，慢点吃，饿坏了吧。”乌楠顾不上自己吃，感觉舀了一勺井水给他喝。

等他们在昏黄的厨房洗好吃好，父亲已经睡下了。乌姝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拿去厨房洗了。乌楠跟着去了，她看见，还是有很多的蟑螂从碗柜里飞快地爬过。而林生家是没有的。

晚上，林生被安排跟乌姝的弟弟睡偏房，被子有一股土味和霉味，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到天亮，才略微眯了一小会儿。

乌楠和乌姝一起睡。乌楠说了点林生的事情，她说林生给她写了很多封信，她和林生是相爱的，这次回来，就是跟父亲说清楚，给了礼钱，她就要跟林生去打结婚证了。

她说，我这些年赚的钱，几乎都拿来贴补家里了，以后，可能就没法了。乌姝想，她是在担心弟弟妹妹们的学费吧。没想到，从15岁开始赚钱到现在，姐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唉，她没有说话，只是有点责备姐姐怎么从来都不说，一回来就有个炸弹。

父亲估计心里不好受，这消息太突然。另外，也许父亲也会忧虑没有人帮他分担家庭负担了。

“他家里怎么样？”乌姝悄悄问姐姐。她有点担心，但是希望姐姐能慧眼择人择家。

“他家两兄弟，一个姐姐，爸妈最宠爱他。他们家里在镇子上。他爸妈人很好，他妈妈身体不是特别好。家里开了一个厂子。”

“嗯，那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你过去不会吃苦。至少自己赚的钱可以留着自己花。”

“他们家洗东西的盆子是分开的。洗脸有专门的盆，洗脚也有。洗青菜和肉的都是分开的。他们家有独立的洗澡间，很暖和。炒菜的锅是干净的，不是每盘菜都黑乎乎的。”

“那就好，那就好。”姐姐似乎很累，两人没有再说话，姐姐睡着了，有鼾声响起。乌姝没有睡着，以后没有了姐姐，怎么办？

2.

第二天，父亲一早就走了，到稻田去看田地。到了早饭时间才回来。早饭是乌姝和乌楠做的。吃饭期间，林生几次要说话，都被父亲瞪回去了：“吃饭，吃饭！”

吃完饭，林生才又抓住机会说话：“叔叔，我和楠楠是真心相爱的。抱歉没有提前跟你说。我们一直在外面上班。我这次跟楠楠回来，是想商量一下我们的婚事。”

很久很久，父亲都没有接话。林生又说：“叔叔，你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说。我都会尽量做到的。”

父亲似乎突然动了怒气：“商量，你不是来通知我的吗？怎么商量？”

林生似乎被吓了一跳，他说：“不是的，我们是来跟您商量的。”

“那你家大人怎么没有来呢？”

父亲说完走了。到了晚上，父亲的几个兄弟来了。期间也没有人说话，只问了林生几句话，理解了一下他的家庭情况，但脸色都不是很好。然后他们用家乡话说话，林生只能听个一星半点儿。说到中途，父亲指着乌楠，开始用家乡话骂乌楠，而乌楠不吱声，只偷偷掉眼泪。

乌姝只能在晚上偷偷安慰她。有一天下午，父亲又开始骂她，也不允许她嫁给林生。她气的说，我已经有了他们家的孩子了。

父亲气的扬起巴掌，说她败坏家风，是个不要脸的。又说是她勾引的林生吧，说怪不得他们家不尊重人，提亲都没有父母来。他父母不来，他不可能答应。他说，就让林生自己坐冷板凳吧。

乌楠哭着说：“我喜欢他怎么啦？这也有错？你这样侮辱我，我马上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有事慢慢说。”林生赶紧说话。

父亲冷笑着说：“不要你管，是我们的家事。”

又指着乌楠说：“有本事你走吧。你这样还有脸了？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也没有生过你这个孽障！”

乌楠马上收拾东西，抬脚就要走了。乌姝赶紧拉住姐姐，叫林生自己出去转转。她说：“你要走，先去看看母亲吧，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拉着姐姐，越过几座山，来到母亲坟墓前。

乌楠跪在母亲坟前，两姐妹抱头痛哭。乌楠哭着跟母亲说了他们相识相恋的经过，说：“母亲，要是你在就好了。”两人哭了一个下午。

回来后，林生赶紧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没事了。林生这几天也压抑得很。乌楠父亲完全不跟他沟通，他说什么都瞪着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此过了几天，林生越发着急。几次开口，但是乌楠的父亲压根就不搭理他，完全当他是空气。他预备两三天完事，然后回自己家去，谁知冷板凳就坐了4天。完全没有新姑爷的待遇，反而是欠债人的遭遇。到了第四天，他听见他们似乎说到彩礼钱。

他悄悄地问了乌楠，乌楠说，父亲和叔叔们没有就彩礼达成一致意见。父亲想要更多。

到了第五天，他听见他们又说到彩礼。忍不住说了：“叔叔，我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你们说，彩礼钱要多少？4500，行不行？”

他带了4500元，因为乌楠说4000元足够了，5000元是非常高了。他想着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希望这件事情赶紧结束。乌楠父亲没有答复他。

第二天，乌楠的叔叔跟他说，哥哥说，要6666元。乌楠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高的金额，整个村子里也没有这么高的。

林生说他没有带那么多钱，他先把4500元掏了出来，乌楠父亲说一分也不能少，立刻叫他写了一张欠条，他欠着2166元呢。

没有办法，他说要去给家里打电话。乌楠陪着他走到镇子上，给他家里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跟父亲说：“我以为我能搞定的。这里事情很复杂。你再拿一些钱来吧。”

过了两天，林生的父亲和弟弟来了。他们也没有得到好脸色。乌楠父亲不怎么搭理他们，只顾自己喝酒，林生父亲忙陪着小心，说是自己儿子不好，应该提前来的。又说因为自己家工厂里事情多，所以才让林生先来。

谈妥后，林生父亲掏了剩下的钱，第二天就带着乌楠回自己家。吃了早点，父亲对乌楠说：“那是你自己选择的，以后过不好，也不要找我们，一切是你自找的。”

乌楠本来还有一泡泪，是对家里的不舍。后来只顾得上回一句：“我自己选的路，爬着我也自己走，不会回来麻烦你的。”

说着，头也不回地出门了。乌姝和弟弟送姐姐走，父亲坐着没有动，继续喝着他的残酒。

从乌楠家出发，他们不再走水路，而是选了一条更远的路，再搭公交车再转几趟车回林生的家里。

乌姝一直拉着姐姐的手，她一直说着，你一定要过的好。而乌楠，这些天也哭够了，也没睡好，乌青的脸，干燥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他们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了国道上。乌姝觉得那天走那条路很快，怎么那么快就到了。姐姐要离开了，她心中惶惶然。弟弟跟着他们，一直不说话。

等车期间，乌姝对林生说：“姐夫，父亲是不会说话的人，这些天他的话也不好听，你别介意。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姐姐，一定要。”

她死死拽着他的袖子，要他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林生语气轻松的说：“我会的。”

过了不多久，公交车到了。林生自己大步迈上去，弹了弹脚上的泥巴，像是终于摆脱什么东西似的，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脸色轻松许多。他父亲也因年纪大一些，也跟着上去了。只剩下乌楠和林生的弟弟。

林生的弟弟虚扶着乌楠，说：“嫂子，你先上。”等她上了车，他才上车。

车子留下一屁股烟尘后，快速开走了，乌姝和弟弟挥着手，拜别姐姐。

回去的路上，乌姝又哭了。她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乌楠可以一直幸福，幸福到不需要回来找娘家人。

3.

乌姝在回去的路上，暗暗向菩萨恳求，求她赐给姐姐幸福。因为姐姐是那么喜欢林生，她跟林生说话的时候，话语和声音是甜蜜蜜的。她从来没有听过姐姐那样说话。她看着林生的时候，是那种满足的梦一般的神情。

过了大半年，乌楠生下孩子。公公打电话给父亲报喜，父亲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弟弟，带了家乡的茶油和一些土鸡蛋，去看了她和孩子。

这几年，林生很少回家，连生孩子他都只在家呆了一天，还说，孩子怎么那么丑。第二天就走了。他也只是过年回来，一回来就去找狐朋狗友喝酒打麻将，在家的时间只有半夜回来睡觉的时间。

乌楠也说过他，公公婆婆也说过他，但是他依旧我行我素。平常打电话也说不到两三句话。孩子长到3岁，开始上幼儿园了。因着林生在福州开了一家公司，乌楠便说要去那边上班，给自家公司算算账也好。谁知，林生不许她去。

乌楠因着他不让去，就生气。也闹过，她闹也不许去。后来还建议她，叫她去泉州，说有距离感才感情好。两人经常电话吵架，加上与公公婆婆育儿理念不同，乌楠决定，孩子上幼儿园后就上班去。

其实这3年，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产生，不过是乌楠不想这些事情，更多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罢了。

吵了半年，乌楠只好去了厦门。乌姝那时候在厦门岛外生活。她听说姐姐要来，赶紧退了单间的小房子，租了一个两居的，好让姐姐有地方住。

乌楠在老乡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厂子。她在那家工厂工作了3年多。这3年，她见过林生6次。林生来厦门找过她3次。

一次叫她带他去鼓浪屿玩，说自己没有去过，还想住那里的海景酒店。乌楠花了半个月的工资，定了一个酒店，又带着他吃遍鹭岛的美食。

一次他来玩，说没有钱了，走的时候，顺走了乌楠好不容易存下的4500元钱。乌楠忽然想起，林生第一次给父亲的彩礼钱，有2000是她的私房钱呢，是林生哄着她拿出来的。还有一次，他说去海边玩，新买的手机被他不小心丢到海里。他立刻叫乌楠把自己刚买的新手机给他，他呢，回去后把自己两年前的旧手机给乌楠邮寄过来了。

另外3次是过年时，都回了老家，在老家见到的。每次在家过年，两人都吵架，他不着家，他还说要离婚。乌楠还爱着他，不肯离婚。她常常拿出他曾经写过的那些信来看，信里有很多的情话，她永远也忘记不了。

时间慢慢过去，她从一个灵巧活泼的女孩，变成除了上班，就是吃饭睡觉的“死”人。她没有任何朋友，没有娱乐，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记不住自己的电话号码，出门搞不清楚方向，经常坐错车，去商场永远不带钱包，需要乌姝帮她付钱，还要看着她不要迷路。

转眼儿子已经上了小学。乌楠厂里人都以为她单身，而她的眼泪也慢慢哭干了。这些年，她也知道林生在外面有许多的女人。她以为自己永远有生不完的气，可是她慢慢不气了。

乌姝对她极其接纳，不管她做什么什么样，都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她开始想通了。她打电话给林生，说自己想通了，可以回去离婚。端午节，五一节，中秋节，她都约林生回去办理手续。

可是林生总是答应了又反悔，不想离婚了。甚至有一次，到了民政局，又跑掉了。但是她特别坚决，在纠缠了1年多后，她终于获得自由之身。

她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天，带着儿子走遍了镇上，又带他去县城了，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又给他拍了许多的照片。儿子非常开心。却不知她转过脸去，抹掉的是泪水。

她开始接受别人的追求。有一人，对她非常好，无条件的宠溺。她查看了很久，考察了很久，才放下心防，开始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她开始变得很霸道，她想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都直来直去。她说自己要做自己的主了。她果然说到做到。她再也没有去过林生的家了。

两年后，她重新嫁了人。老公很疼爱她，凡事以她为先，工资上交，家务全包，有事一起商量。老公有个女儿，是前妻生的。她对她如亲女。

这个女儿，年岁和生日都和儿子是一样的。她每年给她过生日，在心中把祝福也送给自己的儿子。她又生了孩子，可是心中唯一愧疚的，还是那个被留给前夫的孩子。

18岁的生日，她给大女儿蓝蓝庆祝，前公公婆婆又打来电话，不消说，是希望她回去陪陪儿子。她已经重新安家，工作也忙，走不开了。

前公公婆婆经常来电话，跟她说，林生还等着她，没有再婚。她不爱听这些。又说孩子可怜，没有妈妈，从小调皮不听话，又喜欢玩游戏。她便自责。

她心中苦涩，却无可奈何。林生还是一个人潇洒，全家不管，根本不曾对儿子多点耐心和关系。她也曾多次电话规劝儿子，也曾梦中梦见他，也曾为他落泪，也曾暗自为他祈祷。

可是，心中却因为愧疚，始终无法回去见一面，无法面对儿子。一家人给蓝蓝庆祝完生日，饭后回到家，已经10点多了。

她打开微信，给儿子发了个红包。祝他成年快乐，希望他能够长大懂事。心中也祈愿，希望不要像他的父亲那样。

乌姝看见姐夫朋友圈给蓝蓝庆祝生日的图片，P图P得最好的那张是乌楠的。心想，幸好乌楠第二次选择眼光还不错。

那时候，乌楠说，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姐夫便把烟戒了。乌楠说，以后不生孩子了。姐夫说：你说了算。乌楠后来说：想再生一个。姐夫：还是你说了算。

而林生，从他自己快速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起，乌姝就预见了姐姐前一场婚姻的不幸。一个不顾怀孕女人先顾自己的男人，不会是一个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