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没有听到客厅里小鸡叽叽喳喳的欢叫,不觉叹息一声,心里蒙上些异样的酸楚。我想,小鸡是去到另外的一个世界里了,那里好,可以闻到花香。而这个清晨对我来说,一扇门就此关上,我要从此习惯再有的每一个没有小鸡叽叽喳喳欢叫的清晨了。
芸儿睡得正香,胳膊腿袒露在外边,为他掖好被角时,他翻过身来,喃喃地唤了一声“小鸡”,我轻轻拍了拍他,他便又睡了。他还不知道,他最爱的朋友已经离他而去了。
......
其实昨天一早,就已经发现小鸡有些不正常了,路走得歪歪斜斜,也不好好进食。到了晚上,小鸡更是卧在那里不起,只时不时地发出几下滚过喉咙的咕咕声,昭示着一息尚存。
四岁的芸儿一直围着养小鸡的纸匣子团团转,一会舔米,一会加水,见小鸡抖动着要站起,他便轻轻地扶着,但这样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许久后,芸儿来找我,见我正在网上查看邮件,便对我说,“爸,你能不能去查一查”。
“查什么?”我头也没抬地问。
“你问问百度,小鸡生病了怎么办?”
我这才抬头看他,他强忍着某种情绪,以至嘴角边都在微微地颤抖。我放下电脑,把他揽到腿上,看他已经眼眶湿润了,他问我,“小鸡是要死了吗”?
我不想遮掩,又不想他小小的年纪太过悲伤,就和他轻描淡写地说,“死”是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和活着一样,这话我是不信的,但顺手拿来方便。
“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呢”?芸儿暂时放下了他的悲伤,好奇地睁大还缀着泪珠的眼睛。
“嗯……嗯……”我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我也不想太违心地去向他描绘那个世界的美好,“那应该是天做被褥,地做床榻的世界吧”?反正老庄这么说的,我只是学舌罢了。
芸儿自然不能领会,庄子寓意的精妙,他只关心那个“死”掉的世界里,小鸡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什么呢?
《旧约,创世纪》中说,“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尘土其实便是我们生命时空的延续,我们的生命时空是有限的,我们的尘土时空是无限的。这话我说得绕嘴,芸儿更搞不清楚活着的小鸡与湿漉漉的泥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而我也预感到,自己将要掉进到一个灾难里。
“失去生命的世界,是一个无机的世界,”我感到了自己的枯竭,我搜肠刮肚地向一个四岁小朋友解释的,其实是一个连自己都还没考虑清楚的问题。
从生化角度来讲,生命原本就是无机物超高级的堆砌,以及能量转换精密运转的结果。维持生命运转的能量转换停止了,生命也就消失了,无机物堆砌出的有机世界也就渐次崩溃,原本充满生机的有机世界也便再次回归到冷漠枯寂的无机世界里。所以死掉的小鸡,会被分解,经过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会再次变成水、土壤和空气,为了少费口舌,我把四原素中的“火”给省略了。
生活在2500多年前的恩培多克勒在天有灵的话,怕是要被再气死一回了,他终其一生的哲学成果,就这么偷梁换柱地被拿来敷衍一个四岁的孩子。
而我却也开始疑惑,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会被客观、真相剥离得面目全非。想着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鸡,明天就要被蠕动的肥蛆瓦解得腐烂恶臭,不觉让人作呕。
不过,芸儿似乎是明白一点了,生命一旦逝去,即将就化作尘土的现实。然而这并没有挡住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噼哩啪啦地落了下来。
“可是……可是……”,过了好长时间,芸儿才抽泣地说出,“我真的为小鸡难过”。
我想,我是该崩溃了,我太客观、太公正、太现实,以至忽略了情感的价值。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敲响。
读海明威的那部小说时,约翰.多恩就已经对我做出了警示,而到现在我似乎才理解他诗句的价值。
面对一只小鸡即将的死亡,我其实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对生命更加的真诚,更加的心怀敬意。我紧紧搂住芸儿,和他说,“我们都爱小鸡,因为它用它生命的活力,为我们开启了一扇大门,让我们感受到了它短暂却高贵,柔弱却激昂的快乐”。
我问芸儿,“小鸡死了,你考虑把它埋到哪里呢?”
芸儿想了好一会儿后,才扬起小脑袋和我说,“我想把它埋在楼下的花坛里,因为在那里,它就可以永远地闻到花香了。”
我说,“好吧,一言为定。”
......
芸儿不再哭了,但却坚持静静地守在小鸡的身边。
天晚了,好不容易才将芸儿哄到床上,给他讲他最爱的故事,他没有嬉闹,而是躺在那里认真地听,渐渐地他两眼迷离,他说他困了,要睡了。我也同样给他掖好被角,在要离开时,芸儿睁开眼睛轻轻地问我,“死去的小鸡真能闻到花香吗”?
这一时间,我抛弃了原有的一切唯物观的信念,坚定地对他说,“能”,他满意地笑了,这是那一个晚上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
……
如今,小鸡真就离开了我们,我下床,看到小鸡蜷缩在纸匣子里,如睡着时一样,只不再有动听的叽叽叫声,让这屋子感觉空荡荡的,我长叹了一声,将纸匣子盖上。
一个精灵走了,但我想,它一定会微笑地享受到它的花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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