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马十三
01
“我他妈的现在做梦都想火!”
冬子坐在风扇前看完一期综艺节目,把手机扔在一边,点了根烟。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啊,对于我们这种出生普通的人,成名是最理想的逆袭办法了。一夜成名,权倾朝野。
豪宅豪车已经成了明星的标配,有些科学家几个发明专利挣来的钱,都抵不过某些明星一部剧的片酬。
某些明星的生日家喻户晓,国家将军的死活却无人问津。
如今是戏子当道的时代,我们需要适应社会。
他想火,我更想。
2013年6月,我从大学毕业,拿着文凭证书跑遍了三座城,要么是工作得没有尊严,要么是工资不尽如人意。两年的时间,工作换来换去,没个定型。
2015年12月,我在北京的地铁站遇见了冬子,他的手机刚被顺走,在到处借手机报警。我见了,便把手机递给了他。
“谢谢,好久不见啊。”
“你先报警,完事儿我们再聊。”
近距离看他时,他的胡子参差不齐地冒着,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遮住了眼睛,他也顾不上把它们撩上去,只是在认真地讲着电话。
末了,他把手机递还给我,又道了声谢。
冬子是我大学时候在社团里认识的,俩人一起参加过一些活动,还算比较熟悉。那时候他是我们社团的团草,一米八的身高,略带古铜色的皮肤,白T恤加牛仔裤加运动鞋,像青春偶像剧里的邻家男孩。
那时候因为阳光颜好,他的身边总是裹着一群迷妹,“男神男神”地吆喝着,衬得他光芒四射。
毕业之后,我们便许久不联系了。大学的社交就是这样,离了社团和学校,好像再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了。当初再火热的哥们儿闺蜜,也会在未来的某天无话可说。联系方式依旧记得清楚,却再也找不到联系的理由了。
“一起吃个饭吧。”他说。
“嗯。”我点点头。
可能是许久未见,也可能是这种见面方式有些尴尬,我俩像是初识的陌生人,斟字酌句。
02
冬子说要请我吃饭,我以减肥为由,让他买份烤冷面就OK。我知道,在钱这方面,不是男生就应该大方,谁都过得不容易。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冬子把一份烤冷面递给我,坐在了我旁边的石凳上。
“还行吧,就那样。”我苦笑着,不知该如何描述我这两年的心酸史,“你呢?”
他笑了笑:“不怎么样,你也看到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然,一时有些语塞,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默不作声,生怕触碰到他作为男儿的自尊心。
“我们这大学上的,真尴尬。”冬子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烟盒子皱皱巴巴的,我知道这种烟,10块钱一盒,出租屋楼下的小铺有卖。他摸遍了裤兜,没有找到打火机,便将烟又放回了兜里。
“人家职业性学院出来的学生起码有一技之长,再往上属于实践性人才,我们呢,说是理论性人才,屁用没有!现在谁有空听你瞎逼逼!”冬子将一大块烤冷面放进嘴里,叹了口气。
我默默地听他说,默默地吃着烤冷面,时不时地点个头,证明我没有跑神儿。
他吃完,将烤冷面的盒子随手一扔,用手擦了擦嘴角。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有时岁月是把灭杀美好的刀,残忍血腥。
03
为了在陌生的城市里有个照应,不过主要是为了省钱,我和冬子决定合租,也能稍微改善下居住环境。我从一室晋级为两室一厅,暂时脱离了蜗居的队伍。
毕竟在北京,房子能把一个人压死,现在多一个人抗着,还能稍微喘口气出来。
就这样过了半年,冬子突然和我说想进娱乐圈,想成名,挣大钱。
“我他妈的现在做梦都想火!”
烟雾从冬子的鼻子嘴巴喷出来,裹着他转,像在梦境。
一根烟抽完,冬子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拧了几下,踩灭了。
“我们一起进娱乐圈吧!”冬子转过头来对着我,说得十分郑重。
可能是厌倦了现在一眼望不到希望的生活,在冬子说出这句话时,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第二天,我们便退了房,买了去横店的车票。
冬子说,横店是中国的好莱坞,像我们这种没有好机会的人,也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04
我们在横店附近租了间房子,一室一厅,卧室和客厅我俩换着睡。不过大多时候,我们都是睡在路边或者树底下的。
演员这行本来就竞争激烈,群众演员也不例外,很多时候我们守在那里等半夜才开拍的戏份。只要能抢到生意,辛苦点没关系。
我每天都跑无数个剧组,苦苦哀求着那些剧组的人们给我个角色,我这辈子从没有那样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不过想想成名后的辉煌,便也无所谓了。
大多时候我俩还是能有些生意的,做群演的,只要勤奋些,总还不至于饿死。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的自信心满当当的,毕竟老天垂怜,给了我立体的五官和还算可以的身材。出发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尽是被粉丝围堵的画面。
结果来了横店我才知道,这里多的是秀色可餐的姑娘,我扎在人堆里,也不过是乡下的小芳。
“喏,给你。”冬子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我,“今儿我们那剧的男主请大家喝水。”
我擦了擦汗,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瓶,真渴。
喝完,我看着手里的矿泉水,无力地笑了起来,大牌们的心情左右我的饥渴,这真是一条奇怪的食物链。
“今天接触到导演了吗?”我问冬子。
冬子摇摇头:“别说导演了,连编剧都没有一个。”
对群演来说,能和导演副导演说上话那简直是三生有幸,平日里我们的尊严,大多都献给了那些所谓的助理们。
对我们来说,剧组的阶层是我们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儿。
05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天我刚串完一场戏,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姑娘,你是群众演员吧?”一个男人凑了上来,悄悄地问我。
我打量着,他戴着一副眼镜,透着一股书生气,这让我从内心里不排斥他。
我点点头。
他见我有了后文,便坐下来继续说:“我是一名新手导演,刚接手了一部小成本的剧,正缺演员,不知道你能否考虑一下?”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直击我的心脏,让疲惫的我一个激灵。这算不算天上掉馅饼?竟然有导演上门来找我!
我的心里似久阴的天突然放了晴,表面却强装淡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完全没问题啊!”
他听了我的回答,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便把冬子也推荐给了他。
“要!要!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啊!”导演拍着大腿,站了起来,给我留了一张名片。
他走后,我便脱了群演服,去找冬子了。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他。
冬子听了半信半疑,不过等我们来到名片上留下的地点时,便什么都不愿考虑了——那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商务间。
导演给我俩开了一间套房,让我们好好休息。
“这下真的是被馅饼砸中了啊!”冬子看着我,竟哭了起来,这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而我呢,站在套房的化妆镜前看着自己,傻傻地笑着。那一晚,是我到横店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梳妆打扮。
我才发现,自己的脸被晒出了褐斑,皮肤也变得干燥了许多。我摸着自己的脸,却流不出泪来。对于灰姑娘来说,逆袭白雪公主的路,本就该是这个模样啊!
06
第二天一睁眼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了,说真的,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好好地睡上一觉了。一想到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我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兴奋起来了。
开了机,一条信息蹦了出来。
“醒来后到我房间商量剧本。”是导演的信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领导。
我醒来的时候冬子还在睡着,我便把他叫起来,我俩收拾了一下,就去找导演了。
导演的商务房里站着坐着满满一屋子人,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笑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习惯了低三下四,连道歉都有些过于恭敬了。
“没关系,快来,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导演把我和冬子介绍给屋子里的人,大家都很热情,让我有些感动。
不过等拿到剧本,我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
“怎么要拍A片?”我和冬子几乎同时出了声,我们的态度激起了在场很多人的不满。
导演有些尴尬,不过丝毫没有歉意:“对啊,这也算是演艺事业的一部分啊!其实很多人一开始都不太愿意,后来反倒爱上了这行。”
大家也都一脸不屑:“拍A片可比你们群演轻松多了,况且群演什么角色没演过……”
冬子把剧本还给导演:“让我们再想想。”说完,便拉着我离开了那间房。
我俩坐在酒店步梯的台阶上,沉默了近半个小时。
“其实,这确实比我们当群演强多了,更何况,有许多明星都走过这一步。”冬子点了一根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你觉得呢?”
我低下头,心想着这和卖身有什么区别!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
我没有回答冬子,回到套房把自己关进房间躺了一晚上。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第二天一早,我从房间里出来,冬子把一份合同递给我:“我已经签了,凡人进演艺圈,少不了这步。”
我环顾着这间套房,一晚上少说也得500块,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天价。
最终,我还是签了字,为了心中的荣华富贵。很俗是不是,可我本就是个世俗之人。
07
第一次拍戏,衣服是几个女演员帮我脱的,她们说:“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了,真可怕的三个字啊!
拍戏的过程中,导演说我的状态不行,让我晚上单独找他学习。
没错,他真的是个负责任的导演,亲自教我每一个细节和该有的感情。那一晚,那个在我心中充满书生气的形象支离破碎。
他也只是个男人而已。
不过他说,我这是在为艺术献身,值得称赞。当然,也在为我自己演技的提升献身。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渐渐地,我的演技越来越娴熟。我和不同的男人合作过,也和一些女人合作过。最滑稽的是,我也和冬子合作过。
他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碰你。”
我说:“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一次,是我哭得最惨的一次。有人说,最浪漫的爱情是从校服到婚纱。而我经历了最痛苦的事情,看着自己的男神,从光芒万丈到一败涂地。
没错,我也曾深深地爱着他,沉醉于他温暖的笑,折服于他脱俗的人品。只是,我对他的情,只藏在我的心里。
翻出许久没写的日记本,高中时的理想是以后当一名医生,济世救人。
以前我很不服一句话:我们终究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现在看来,千真万确。
我也终于明白,在当初签字的那一刻,我也选择了为名利金钱赴死的命运。
“你后悔吗?”我问冬子。
“后悔?”冬子点了一根烟,这次是软中华,“还行吧,毕竟现在的生活也不是太差。”
一根烟抽完,冬子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拧了几下,像是踩碎了我的、他的所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