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故事的人

那些没有故事的人们,该有多悲哀啊


有一个地方,从来没有故事。

人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每天重复劳动,像那些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动物一样,吃饱饭就干活,干完活就睡觉,却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们不关心别人的事情,连自己的事也不怎么操心。

一个小男孩,觉得没有故事的日子,太单调,太没意思了,就跑去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那里。

“请问您,为什么我们没有故事呢?”男孩问。

“那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有故事呢?你看,太阳升起来,就能知道一天开始了。等太阳落到群山背后,一天就结束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从来不会有烦恼,不是吗?”长者说。

“可是,也不快乐呀!”

“快乐,是什么……”长者喃喃自语着。他的眼神和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似乎需要用一根绳索,才能拉回来。

过了很久,长者收回目光,说了一番让男孩震惊的话。

“很久以前,我们这里,是有故事的。那时候,人有故事,山林里的动物有故事,连花草树木也都有故事。万物在不停生长,它们不像现在这样沉默。人和那些生灵可以相互交谈,友好相处。”长者思索着,“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长者说,“据说从那以后,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开口说话了。”

“那又是什么事呢?”男孩焦急地问。

“你还这么小,不要那么急急躁躁。”长者轻声责备着男孩。

后来的事情呢,如果长者经常停下来思索,再加上要不时被男孩打断,问一些奇怪的问题,那么这个故事就得讲很久。所以,下面的讲述,去除了一些不必要的繁琐的赘述。

有一天,来了一个奇怪的,背着大口袋的陌生人,穿黑衣服。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只黑狗。那个人,到处溜达。那条狗,用鼻子到处嗅。然后,他们就在村边住下了。

有人说,那陌生人是收割故事的人。他走到哪里,哪里的故事,就被收进口袋,给装走了。

人们却说:“故事收走有什么关系,我们有很多故事呀。他口袋看起来那么小,能装下多少故事呢。”

所以,人们并不在意。他们热情招待了陌生人,在吃饱喝足之后,给他讲了很多很多故事,他们所知道的几乎所有的故事。

陌生人有个奇怪的习惯,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口袋。每当人们开始讲故事,他就松开口袋,等故事讲完,就马上扎紧口袋。

有时候,他钻进树林,和野兽交谈。有时候,他蹲在田野上,和蚂蚁交谈。有时候,他就坐在河边,看着河里的鱼发呆。

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再也讲不出故事了,想去跟陌生人讨要些故事回来。他们赶紧去村口,却发现陌生人和他的黑狗,不见了。

人们很沮丧,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直到……再也没有故事了。

“这是我爷爷的爷爷辈时候的事了,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后一个故事。”长者感叹道。

“可是,那个收割故事的人,他去了哪里呢?”男孩问。

“没有人知道,他再也没来过。不过有传言说,他来自遥远的故事王国,是那里的统治者。”

“故事王国是什么?”

“故事王国,应该有很多故事吧。不过我们是个没有故事的地方,所以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如此。”

“如果我能找到他,戳破他的口袋,故事不就能回来吗?”

“世界那么大,我们这些大人都无能为力。你一个小小的孩子,能做什么呢?”长者说,“回家去吧!”

但是,男孩暗自下了决心,要去寻找那些被偷走的故事。他回家带了点食物,没告诉任何人,就出发了。

经过树林的时候,男孩看到一只鹿。他对鹿说:“美丽的鹿,我要去寻找故事了。你有丢失的故事,需要找回来吗?”

鹿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对男孩说:“是的,我需要一个关于鹿群的故事,请帮我带回来。勇敢的年轻人,祝你好运!”

鹿送给男孩一个号角,男孩和鹿告别了。

经过河边的时候,男孩看到一条鲤鱼。他对鲤鱼说:“金色的鲤鱼,我要去寻找故事了。你有丢失的故事,需要找回来吗?”

鲤鱼对男孩点点头,说:“是的,是的,我需要一个关于大海的故事,请帮我找回来。勇敢的年轻人,祝你好运!”

鲤鱼吐出一粒珍珠,送给了男孩。男孩和鲤鱼告别了。

经过一座花园时,男孩对一朵开得灿烂的雏菊说:“美丽的花,我要去寻找故事了。你有丢失的故事,需要找回来吗?”

雏菊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花瓣,它对男孩点点头,说:“是的,我想要一个关于百花的故事,请帮我找回来吧。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可是我能告诉你一个秘密。”

雏菊告诉男孩,要找到那些丢失的故事,得再往前走三天,到达遥远的故事王国。可是故事王国的城堡门口,守卫着一条凶猛的黑狗。要对付黑狗,只有一个办法,得在它背后吹响号角。黑狗听到号角声,就会睡着。

进入故事王国之后,就能找到那个装满故事的大口袋。而看守故事口袋的,是一只绿色鹦鹉。它最喜欢的东西,是闪闪发亮的珍珠。

男孩告别了雏菊,继续往前走。

走了三天,男孩看到了故事王国那有着尖顶的城堡。

城堡门前,果真坐着条又大又黑的狗,虎视眈眈盯着城堡外面,仿佛连一只苍蝇都不会让它飞过去。

男孩踮起脚尖,悄悄走到大狗身后,“呜呜”吹响号角。大狗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眼皮再也抬不起来了。没过一会儿,大狗就趴在地上,打起瞌睡来。

男孩推开城堡的门,走了进去。那只传说中的故事口袋,挂在城堡的正中央,静悄悄地,守着那些古老的故事。旁边的绿鹦鹉,半闭着眼睛在打盹。当它看到男孩,马上睁开眼睛,身上的羽毛也竖立起来。

男孩丢下珍珠,并把它抛向很远的地方。鹦鹉一看到珍珠,凶悍的眼神立马变得极其温柔。它张开双翅,向珍珠的方向追过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哦,珍珠!可爱的,美丽的珍珠!”

等鹦鹉走远,男孩跑向故事口袋,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那条系着口袋的绳子。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各种颜色的故事,像彩虹一样飘散出来,慢慢向四处扩散。

男孩看到了自己的故事,村人的故事,看到了鹿群、鲤鱼和百花的故事,还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各种激动人心的故事。

他惊呆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的故事,是如此精彩,而他却生长在一个没有故事的地方。那些没有故事的人们,该有多悲哀啊!

那些故事,一个个飘走,消失不见了。男孩觉得快乐了许多。心里装满了故事,连心也变得沉甸甸了。那些故事,应该都回到了该去的地方了吧,男孩心想。

在男孩正要离开故事城堡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儿。

那个传说中收割故事的人,出现了。他穿着黑色的衣服,静静地站在男孩面前,面容有点忧愁。

男孩有些吃惊,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向他行礼:“您好,先生!”

“很好!”黑衣人说。

“我只是想帮人们找回他们的故事,请您原谅。”男孩说。

“呵呵,”黑衣人大笑起来,“你以为那些人,他们的故事,真的是被我带走的吗?”

“传说中正是这样的。”

“既然有传说,那就不代表没有故事,对不对?”

“……”

“那些人的故事,我收集的只是副本。真正的故事,其实还藏在他们心中,只是他们不明白而已。勇敢的小男孩,你和他们不同,你正在创造自己的故事!而他们,却只在等待故事降临。”黑衣人说,“我年纪大了,也正缺一个助手,你跟着我,一起收集那些被你放走的故事吧。”

男孩认真地考虑了下黑衣人的建议,对他说:“谢谢您,可是我得回家乡了。我想念家乡的人,我也喜欢那里的每个动物和每一棵花草。”

收割故事的人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让男孩走了。男孩向他保证,以后会常来看望他。

后来的事怎样了呢?后来,男孩回到家乡,后来他长大了。

再后来,他禁不住黑衣人的游说——你要知道,他们经常来往,变得非常熟络了——接替了他的职位,成了一个收割故事的人。

但他和黑衣人不同的是,他穿各种颜色的衣服,他把故事从一个地方传播到另一个地方,人们很感激他,称呼他为“故事大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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