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虽然我是一条龙，但请不要在前面加上一个恶字好不好？”

        百米见方的白色龙穴里，黑色巨龙趴在地上，眼睛直视一张雍容华贵，帷幕拖到地上的公主床用男性的声音绅士地请求。

        昨天晚上公主做梦自己变成了被冰封的睡美人，醒来却发现自己被掳到了龙穴内。发现这条龙一点不恶的公主早已不在被子城堡里发抖，此时她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只露出脑袋，隔着薄纱正对巨龙深蓝色的眼睛，涨红脸一口一个恶龙，抱怨他没有把自己的衣柜和零食柜一起带来。

        “可是......你的木床加上你已经很重了，等我休息好了就把其他东西背过来好不好？”巨龙缓着气息央求她。

        公主听到他把自己和床的重量相提并论，毫不客气地把蚕纱枕头丢了出去，“你还想回去？勇者马上就会用勇者之剑把你剁成龙排了！然后我就在王宫旁边开一家龙排店，一家生龙片......另外你究竟是指床重还是我重！”

        “请问贵国的勇者高姓大名？”巨龙用缩回尖刃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把枕头从薄纱的缝隙间塞了进去，枕头被公主气呼呼地抽走了，“不知道，反正他总是强调自己不是塞尔达。”

        勇者让随从把公主的马车和零食车停在树林外等待自己，举着熊熊燃烧的鲸油火把闯入布满魔物的危险地带，魔物拥有狼的力量和接近人的智慧，毫不畏惧闪亮的勇者之剑和炽热的火焰，疯狂地向勇者狂奔而来，躺在地上卖萌，原来智慧加上力量就是哈士奇。穿过哈士奇，缅因猫和梅花鹿组成的凶萌包围后，他终于看到了一座百米见方的完美正方体，正闪烁着让人亮瞎眼的金光——黄金龙穴。

        龙穴的大门高五十米，任凭勇者喊遍各类口令都纹丝不动，他摘下链甲手套抚摸冰冷的石门，把撬下来一块带走的念头甩到脑后，终于在眼前发现了一个两寸高一寸长的窟窿。凭借自己多年陪同公主玩密室逃脱的经验，他抽出背后纯银剑鞘（此刻他觉得这不算什么）内的勇者之剑，将其插进了窟窿里，然后向右侧一扭，门果然向侧面缓缓开启，露出一个两人宽的缝隙便停了下来。勇者准备拔出没入钥匙孔的剑，却发现剑被牢牢吸住，任凭他喊遍各类口令也一样纹丝不动。

        勇者空着手行走在点了火把的狭窄小路中，他从怀里抽出用高跟鞋和武士交换的怀刀，踩着和忍者学来的无声步伐进入了温度宜人的龙穴。山丘一样高大的龙正背对着他在角落里捣鼓着，公主瘫在撤去帷幕的床上，靠在枕头上用竹子吸管喝大石碗里的果汁，手里拿着一本羊皮纸小说聚精会神地看着。

        勇者一步步靠近巨龙，拿着一尺长的刀思索他的弱点究竟在哪里，片刻之后，巨龙像尾巴上长了眼睛一样，伸出比人手略大，同样五指的前爪捏着刀刃将怀刀拽走了，勇士看不到的前方传来一阵切菜声。

        “我便是王国唯一御剑勇者，恶龙，首先请你还我武器，然后接受勇士之......勇士的审判！”勇者空着双手干巴巴地喊出准备已久的台词。

        台词在空荡荡的龙穴里回荡，回应他的是龙递到他面前，铺满生鱼片的鲸骨餐盘。

        怀剑插在粗糙的杉木菜板上，旁边长满珊瑚的橡木酒桶里插满用来切菜的各式精美海军刀。勇者将鲸骨餐盘里薄霜一样的深海鱼片用手指沾起再送入口中含化，公主捧着椰壳吃包含不同季节，不同地区水果的混合沙拉。龙则向勇者讨来已经凉掉的饭团和正在变硬的面包，每次撕下一小块小心放在舌尖上。

        吃完沙拉的公主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习惯性的伸出手准备喝一杯盐水漱口，却扑了一个空。她看着旁边的一人一龙两个雄性越吃越带劲，愈觉得委屈。她砰地将椰壳摔在地上，板起小脸。勇者习以为常地转了个身，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睬。龙则小抓一抖，舔了一半的饭团糊在了地上，他俯身观察着饭团，左右张望两人犹豫要不要把饭团捡起来。公主见状大声说道：“我的巧克力！千层饼干！榴莲酥！全部都在房间里！”龙的胃配合地在每个食物的结尾发出哀鸣。

        “启禀公主，”勇者待鱼片在舌头上融化，懒洋洋地说道，“零食车就在森林外......”

        “我不管！我要吃原来柜子里的......”龙带着风转了个身，尾巴差点将勇者扫倒在地，使出一个单膝跪地礼，“我这就去办。”

        “慢着！”勇者激灵了一下，“按照剧本我将与你进行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飞出去劫掠皇宫，大家就该弃城逃难了。”

        龙在巨大的房间里踱步着，对着墙发了一会呆，突然把身子贴在了墙上，狗蹭痒一样在洁白的墙上扭来扭去，片刻就成了一只白龙。勇者和公主呆在原地，任由这只沾满墙灰的龙在他们面前转着圈自夸。龙打了一下响指，巢穴的顶向两侧分开，他原地一跳便纵上半空，在空中展开的巨大双翼遮盖了太阳，顶盖合并前传入的风压让整个巢穴内的火把都晃动了几下，呼啸隔着十几米厚的墙壁传入，让两个见识了他真面目的人依旧战栗不停。

        凡巨大的他都蔑视，他在天空中为王。

        白龙在万米高空中飞飞停停，在王城周围的白云里踌躇着。王宫中央原本住着公主的哥特式高塔完好如初，城内一片祥和，就像公主从没消失，勇者未展开屠龙之旅时一样。他聆听着城内居民的对话，被小贩和大妈的讨价还价吵得脑袋发痛，士兵们在大锅旁发出的咀嚼声让他更感觉饥饿。王宫内每个房间内都有随从沙沙地清理着地面，属于公主的塔内却一片寂静。他不惧怕任何武器，也做好了在箭雨中从容离开的准备，第一次夜晚出击的刺激已荡然无存，现在他感觉自己像马戏团要登上舞台的珍奇动物。

        想到自己空手回去时可能遭遇的厄运，他长叹了一口气，吹散了周围大片的云朵，在蓝天中明晃晃地向下俯冲。巨大的阴影在城内扩散，落叶被他冲击出的气流卷起，几万双眼睛盯着他，让他感觉龙脸发烫。

        他张开双翼小心地维持低速下落，跌跌撞撞地站到王宫内围墙上，掀茶杯盖一样拎起高塔的塔顶，看到了一串铁链穿起的十个柜子，正待伸手，却被一声咳嗽吓了个哆嗦。

        声源处是站在围墙上，与他相隔不到十米，须发花白，身穿棕色麻布长袍，手握黄铜权杖的占卜师，他已经为国王占卜四十年。

        龙尴尬地扭着腰鞠了个躬，像准备作弊被抓的小学生，从墙下往上看，倒是有勇敢的国王正在和恶龙对峙的意境。

        片刻沉默后，占卜师用墙下观众听不到的声音说；“又是四十年。公主房内一切现在都是你的了，带回去。”

        恶龙在群众的注视下臣服般低了低头，毫无气势地飞走了，腰间挂着一串晃动的柜子，像是偷香蕉被赶走的孩子。

        在众人的欢呼声重，龙匆忙逃离这里。

        “这个蜂巢......是二十年前我花了一天时间飞过大洋后，在一片热带......雨林中找到的，那片雨林应该比......十个王城大，林中有百棵百米杉木，每棵杉木顶端都有一个一米多高的......蜂巢，那是春天，但是巢内都没有蜜蜂，大部分蜂巢也是空的。其他有蜜的都裂了，只有这一个完好无损，隔着几十米都能闻到酒香和甜味。我就把它装进......深海探险时捡到的沉船橡木酒桶里背回来了，还从林子里找到了......纹路最好的一棵杉木做成菜板，”龙一边享用公主嫌弃的点心一边把那个蜂巢晃了几下，“公主你还不到18岁吧，不能喝......是是是，我给你倒上。用这个水晶杯吧，这是在非洲一个小溪的下游找到的，有些不规整，那是因为这个杯子是溪水冲刷形成的。勇者你要哪把剑？都是你的。公主小心......公主？”

        眼看公主醉倒睡着了，龙拍了拍爪子，地板侧向滑动，一个巨大的通往地下的阶梯显现出来，他用绅士的邀请手势示意勇者跟随他。螺旋形的阶梯足以容纳龙从容地双足行走。在转了是个圈后，龙和勇者先后走进了一个五十米高的地下密室。

        密室的地面依旧是黄金，但是多了繁复的花纹。天花板和四面墙壁贴满了被切成不规则薄片又互相契合的红蓝绿宝石，中国玉石和各色水晶。流光溢彩的宝石墙表面鲜艳的珊瑚礁四散蔓延开。地上整齐摆放着年代久远各具特色的雕像和巨大宝石原石。

        勇者流连其间，龙不无得意地补充道：“本来这个房间也是纯金的，装饰都是自己慢慢做。”

        当勇者正欣赏一尊水晶金字塔时，龙在他背后咳嗽了一下。勇者转身后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对视着。青年穿一套黑色鳞甲，和狼皮外套鹿角帽子的自己相比更勇武。青年正视勇者说道：“我乃上一代勇者，此四十年为龙，国王占卜师为上一代龙，下个四十年，你将为龙。为勇者时，你卫公主，为龙时，你卫王国！为龙之时，上可......”

        “那我为龙时岂不是不能陪着公主。”勇者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你寻找龙穴通过森林时是不是遇到了很多看似凶猛却没有战斗力的蠢萌生物？如果这个龙穴里一个月无龙，它们就会开始兽化，体型增大，苏醒猎杀本能；两个月无龙，哈士奇就会进化为群狼，缅因猫为豹，梅花鹿为巨鹿；三个月无龙，则巨鹿为先锋，群狼袭扰，猎豹跃过城墙，进入王城，你的衣服，就是一百二十年前那次战争中的战利品。”

        “另外，你还要在雷暴，冰雹来袭时飞入云层，在高空忍翼裂骨痛化为万米巨龙，张开双翼为王城抵挡侵袭。与异域而来的恶龙飞兽搏杀。在洪涝炎寒即将到来时高飞万里搅动天空均衡阴阳，在山洪中以身为墙平息灾厄。”

        “为龙时，只增龙龄而不添身寿，龙不会死，哪怕魂飞魄散，也能在龙穴重生。”

        “我为龙时，曾在深海探寻沉船宝藏，与蓝鲸遨游大洋；俯瞰珠穆朗玛，直面火山爆发；游遍所有人间古迹，走过所有无人雨林，沙漠，极寒之地。”

        “无人为龙，则王城必灭。”

        勇者直视着青年有四十年非凡智慧的眼睛，“若弃王城不顾，为恶龙则如何？”

        青年拉起袖子，向他展示自己胳膊上奇异繁复的文字纹身，“为龙前你可立誓，也可不立誓，一旦践踏誓言，则形魂俱灭，万劫不复。”

        “我所立誓言为，我为龙，则王族无受城破灾临之扰，无受我之侵扰；我为龙，不在龙穴之外以龙身传教立而自己为神，亦不在穴外展露人形，说人语，食人食，掠人财；我为龙，穴内不蓄黄金，不囚人奴，仅容无人迹之地财物，下一任为龙者及被其守护者。”

        “如有违背，则心受熔岩侵蚀灼烧之痛，身受闪电劈击冲撞之苦，形身俱散，万劫不复。”

        “这么说来，这个龙穴不是你造的。”勇者开始关心这些细节问题。

        “这是恶龙造的纯金龙穴，它已经被前龙合力击败，分尸后投进海底火山里了。”青年听到勇者问了当年自己问的问题，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穿上这套鳞甲再立誓就可以了，虽然这套甲看起来很硬，但是内衬是毛绒的，我也不是贴身穿，放心吧。那你要自己立誓言吗？”

        勇者在青年的错愕表情下摇了摇头，他穿上鳞甲，让青年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誓言，举起右手说道：“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