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十足的吃货,吃得起大排档,嗨得了星级餐厅,向往着米其林。食之精也要食之细,任何“科学”只要和“吃”挂上关系我就十分感兴趣,今天我们就来说说汉语和饮食的事儿吧。
甲骨文里的饮食
甲骨文是现存中国最古的成熟文字,在甲骨文中,直接描写饮食对象、器官、媒体、器具的象形、象意、形声字都很多,其中以象形字最多,例如:
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我们的先民很早就有用汉字记录饮食生活的习惯了。而且,通过对甲骨文中饮食器具的象形字,如“豆、鬲、皿、鼎、簋”等的观察,我们不难看出它们的字形全都有高足这一特点,这也侧面说明了此时桌椅还未发明,饮食器具是直接被放置于地上的。
此外,早期的象意字也与饮食活动有关联。甲骨文中“多”形为两肉叠加、“甘”形为食后舔嘴唇、“尽”是手拿牛尾在清洗食器、“解”则形如两手在剥牛角,与它们的本意密切相关。
“多”为数量大;“甘”为滋味美;“尽”为器中空;“解”为拆分,分解。
而且饮食习惯也影响了我们先民的思维方式,比如说“美”这个抽象概念。
甲骨文中,“美字,从羊从火”是火烤羊羔之意。我们的祖先认为烧烤羊肉的味道就是美,从味觉这种基本概念出发,朴素的将“美”具体化,这足以表示饮食活动的重要性。
古汉语里的饮食
殷商甲骨文中并未发现“饮”,只发现了“食”,而真正要将饮食作为文化开始影响语言、哲学、宗教等方方面面,则要讲烹饪技术兴起之后了。所以我们先看看这两个词“烹饪”、“饮食”。
饮与食
在先秦时期“饮”和“食”是表示两个不同概念的独立词。
秦王饮酒酣(《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作动词,表示喝,有时专指喝酒
一箪食,一瓢饮(《论语·雍也》) 作名词,指喝的东西
彼君子兮,不素食(《诗经·魏风·伐檀》) 作动词,吃的意思
甘其食,美其服(《老子》) 作名词,指食物
日有食之(《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作名词,指日月盈亏
大约到春秋战国时期“饮”“食”两字开始连用。“夫礼之初,始诸饮食”(《礼记·礼运》),而现在“饮食”作为固定名词,指的就是吃喝。
烹饪
“烹”“饪”两字连用最早见于《周易》:“鼎,象也,以木巽火,烹饪也。”
烹饪在这里还不是一个双音词,“烹”表煮的过程,“饪”则表煮的结果(饪,大熟)。现在“烹饪”是一个动词,指做菜做饭,烧煮食物。(什么时候烹饪成为双音节词我还没查到,欢迎大家补充)
而提起“烹饪”,最重要的是“火”,并由此引申而来的灶神崇拜。
火的运用,标志着我们的祖先结束了茹毛饮血的时代,火是烹的重要媒介。中国人看重饮食,就看重火,从而慢慢引申演变为对“灶”的看重,对灶神的崇拜。
古人家家户户必有灶,灶神崇拜上至天子下达庶民人人皆有。这种精神作用在语言上就形成了一个词“分灶”。个体的独立,家庭的分立,其核心就是“灶”的独立也就是饮食活动的独立。今日我们一说“分灶”想到的绝不是分开吃饭这么简单,而是它代表的独立内涵。
汉语的味道
告子说:“食色性也”吃为人的天性,丰富的饮食文化也不断充实完善着古汉语词汇。
我们以“胡”来指周边少数民族传来的食材,如“胡豆、胡桃、胡瓜、胡麻”等等;而“番”则是海外来品的专称,如“番瓜、番茄、番薯”,这是先民与外交流的见证。
以美食来喻美景的“秀色可餐”,以美味来比喻好诗文的“脍炙人口”,用对美食的渴望来形容羡慕的样子的“垂涎三尺”;技术高超又叫“庖丁解牛”,多管闲事就叫“越俎代庖”,大材小用就如“牛鼎烹鸡”;有一种因果观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一种自省叫做“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汤”,有一种劝勉称为“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种种一切已经告诉我们自古以来,饮食文化就对汉语起着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就是汉语为什么是汉语的原因,它所带的饮食色彩是别的语言所没有的。
现代汉语里的饮食
中国饮食文化虽然诞生在华夏之地,但文化交流从未间断,尤其是现代社会交流更为畅通,多样的新词、新语也就诞生了,我简单的分下面四个类型:
(1)时间、金钱观改变造成:快餐、餐饮、便当、方便食品、餐位、餐巾纸、外卖、大排档等
(2)健康观、环境观转变造成:绿色食品、无公害蔬菜、碘盐、陈化粮、食品添加剂、地沟油、瘦肉精、有抗奶等
(3)西方食品引入:披萨、可乐、曲奇、膨化、华夫(威化)、汉堡包等
(4)餐饮方式的转变:分餐制、工作餐、营养餐、套餐、AA制、宫廷菜、家常菜、卫生筷等
与时俱进的汉语,在现在这个时代所表现出的饮食性并不如之前那样突出与独特了。“大锅饭”、“集体食堂”这样一些名词也渐渐退出了它原本活跃的舞台。可是也许华夏民族本就是吃货民族,中国人在饮食上所表现出来的创造力是不容小视的。
现代汉语词汇中“饮食词”比喻意、引申意更为突出。
煲电话粥、炒鱿鱼、当家菜(比喻人们喜闻乐见的作品)、蛋糕(用于经济、财富)、豆腐渣工程、海带(海待谐音,海外归来未找到工作者),这样的词还有很多。
就一个简简单单的“吃”字,我们是无法在外语中寻找到等价翻译的,我们以吃言志。公务人员“吃皇粮”,游手好闲的人“吃闲饭”,一心向佛的人“吃长斋”,推销最怕“吃闭门羹”,妇女最怕“吃豆腐”,老百姓最怕“吃官司”…以“吃”搭配搭配不同的成分,汉语就多了许多词,下面简要分类几种常见的与“吃”搭配而成的词。
(1)形容贪污腐败:吃床腿、吃大户、吃拿卡要、吃空饷(额)、吃喝风、吃回扣
(2)形容游手好闲、没本事:吃干饭、吃白食、吃白饭、吃现成饭、吃闲饭
(3)指人的职业:吃皇粮、吃派饭
(4)指人的行为或精神状态:吃醋、吃豆腐、吃独食、吃后悔药、吃惊、吃里扒外、吃枪药
(5)对事件结果或状态的描述:吃进、吃紧、吃透、吃闭门羹、吃瘪、吃力、吃不消
除了各式各样的吃,我们还会各式各样的料理。中国人自古执着于饮食,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是有极高的天赋的
汉语中表烹饪方法的词有:烧、煎、炒、溜、扒、炖、蒸、煮、炸、熏、抄、发酵等;
表烹饪用具的词有:筷、勺、匙、杯、盅、罐、盘等等;
对食材形状要求的词有:块、丁、片、条、丝、粒、沫、泥、茸、球、段等等。
可以将做饭变得如此细致,不可不称为艺术。做饭后当然要尝味,而一个“味”字,也是汉民族的哲学观。
从“酸甜苦辣咸”,舌头的感官,食物的味道→气味、体味、香味、口味,中国人似乎用舌头探知世界→滋味、风味、品味、情味、趣味、韵味,随便一个词我们都可以来一场哲学大讨论。“味”在中国已经由实体上升到了一种概念与审美追求。
在法国移民群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黑人扫马路,华人开餐馆,印度人开水果店,犹太人开交易所。”中国饮食是我们从未大力推广却被世界广泛接受的文化。这里凝结着的是千百年来,华夏民族的智慧与心血。它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汉语中,也将由汉语担负着传承它的责任。
最后,我用三个词概括“饭碗”、“熟人”与“分灶”,它概括人生存在世所要的物质、人际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