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栽花恋如初
文|冯炜莹
月色映下来,将窗外的一枝花影拓印在书页。
今夜的月色浓重,不是清透的白,微微泛着红与黄,我悄悄管它叫做浅胭脂色,于是它不再是月亮,而是一盏情人在七夕元宵的夜晚温柔递过来的画着仕女的灯盏。或许,或许是谁捧出来的一颗欢喜雀跃又羞涩的心,于夜幕中开出一朵盈盈楚楚的花儿来。
忽然莫名觉得今夜月色与花枝是约好了一同来邀我的,那光影覆在我身上,更穿透我投向别的地方。我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向书页,正好看见那一页写着 “阕”字,被墨色花影托着。缘分暗中牵引一般,月色浓烈似花,更将花枝送入屋内,“阕”字也来提醒我这一刻的旖旎。这门内不是葵胜似葵,像屋内种了花,那么坦荡荡地敞开,任那香冬去春来,这样美好的心思,多像今夜的月色,多像初初恋人的时候,灼如火,明如妆。
“你可闻见月上花香?像不像初恋的味道?”友人询问在耳旁。当下,我竟就着空气狠狠吸一口,什么也没有,心却忽如筝弦一动。嘿,有花香,可是因为此刻屋中栽了花,让心也生花了吧?
这夜心似月,月色如红晕,心中有念念,初恋初恋,初心生了眷恋,如此鲜嫩柔和。我说,初心有恋时像栀子,纯净如云却馥郁勾人,午夜梦回亦是甜蜜。她反驳道,像蔷薇,是叫猛虎露出温柔一面的浪漫,值得写一阕又一阕词。说着掩唇而笑:“诗经诠释得最好。关关雎鸠,窈窕淑女,俟我于城隅,蒹葭苍苍,伊人宛在水中央。”初恋有香,因是初心生了花,一块璞玉般,天然去雕饰,人人都知珍贵在其中,于是常常怀念,却容易在岁月中将那方土壤污染,将那纯净遗失遗忘。
前些日子搬家,把屋子里的所有花都寄给友人代管。整理着的时候,原本起了微澜的心渐渐平静,即使那花儿是手工花,看着她们舒展着枝叶与花瓣,竟也觉得眉目去了焦躁,忍不住扑了清水,看花含烟,叶仿佛也活了过来,青翠欲滴,我终于在这喧嚣中清清浅浅觉出了甜。
屋中栽花,心似初生,偏又恋着什么,充满朝气、爱与愿。栽花与爱恋都是温柔缠绵的事,起始期待异常又忐忑不安,过程需要耐心磨合,教人宁静,呵护之后的结果会让人欣喜。那一朵朵微微清的花苞,犹如情窦初开的人儿,半遮半掩,我守着它,护着它,陪着它,恋着它,等着它,天地之间剩下的就是它而已,甜蜜缱绻。何为杂事?何为烦忧?何为惊动?何为污浊?不知,不知,只知心里眷恋着生活生命,干净如初生婴孩。
宋代释智圆有诗《栽花》 :移花来种草堂前,红紫纷纭间淡烟。莫欢朝开还暮落,人生荣辱事皆然。
门内生花,屋中栽花,朝暮抱花香,心事皆淡然。栽花栽花,栽入门里的,说是花,不如说是风雅。我觊觎三月三刘郎携手儿妆楼,将桃花粥吃了个饱,觊觎姑娘巧手制成桃花酥,入口牵了人肠又挂肚,不如说是觊觎着这能淡淡风雅的日子。看姹紫嫣红一片片,春去冬来开又谢,仿佛看透红尘云烟,忽然领悟人生皆如此,荣辱常伴,福祸相依,不过尔尔,不过淡淡,不伤春悲秋,不叹凡事令人无措,一生惟愿只记这温柔的浅喜,然后深深爱着它。
原来古人爱栽花折花,爱拾花酿花簪花,置于堂前篱下,窗外案上,杯中鬓间,不只为了美为了风雅,不过是因情可借花生喜,因心可借花淡然。看花开复落,明世间之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强留不过徒增烦恼,不如安之若素,不如顺其自然,不如无为,不如静享,不如护着那一方净土,养好心头那一枝花,令生命有香,永远有浅浅的淡然与喜悦。
“损之又损,栽花种竹,尽交还乌有先主;忘无可忘,焚香煮茗,总不问白衣童子。” 摘了这句话的译文,它说,物质的欲望要减少到最低限度,每天种些花栽些竹,把世间烦恼者交还乌有先生;脑海中了无烦恼,每天都面对着佛坛烧香提水烹茶,不问白衣童子为谁送酒,是以进入忘我境界。
栽花种竹,有着自己的世外,桃源中悠然独酌。忘忧忘我,去忘了自己在这尘世中应该是谁,却不能忘了自己原本是谁,清空内心,去容纳更多岁月的温柔。
是以,初心不忘,始终方得,恋世间如旧,心上花终开。
老婆婆推出了花车卖花,一眼望去,雏菊,百合,茉莉,栀子,满天星。许是养花人的特质,她满目温柔,坐在一旁绣着荷包。我驻足,想张罗一屋子的花。
屋内栽花总是让人不记得纷乱杂绕,看着它们就能变得美好的。
最后抱回了一株多肉植物,娇嫩的粉色,生得厚厚实实,已是渐渐展开的模样,旁人好奇地问它的名字,我淡淡一笑,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