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站最无趣的地方,就是每个城市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方块检票口,一样的店铺,一样的长椅,恍惚之中,你甚至会觉得连等车的行人好像都在哪里见过。创业的这四年,我几乎没有出过远门,每天都被绑在我们几个人的小事业上,直到现在,我们的生意蒸蒸日上,我才敢给自己放一个不长不短的假。
我的第一站,选择了他的家乡。我和小诺是大学室友,处着处着就变成了男朋友,后来,他说第一天拧着学校发的被子走进破旧的宿舍楼,本来一百个不开心,可是看到我在整理床铺,一下子就觉得生活又有了乐趣,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种互相吸引,很快就使我们坠入了爱河。然而,更幸运的是,我的室友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而且他们都很支持,我想这也是后来我选择跟他们一起创业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原因吧,如果有一小撮人能在大多数都把你视为异类的情况下,还愿意去理解你,支持你,甚至保护你,那便是挚友。
毕业那年,我们每人凑了点钱,在商务中心附近租了两间房子,做起了外卖生意。一开始我们做的很辛苦,发传单的时候被写字楼保安追着跑,早上去菜市场和大爷大妈抢便宜,订单少的时候,眼看着食材烂掉,订单突然多的时候,又满世界找菜,半年下来,总算是有些固定的客户了,可是盈利依然堪忧。
都说年关年关,那一年我深有体会,过年之后,两三个兄弟都有了退出的意思,小诺也是其中一个。其实我都懂,回到家亲戚朋友难免询问,哪里高就,月入几何,我们却都无颜开口,虽说凭自己的劳动奋斗无上光荣,然而光荣属于成功之后。我劝住了其他几个人,因为我看得到眼前的路,也看得到以后的路。虽然我们现在不挣钱,但是已经开始有了口碑,等到订单量上去,规模化效应出现,转机也便来了。几个兄弟都被我说服了,只是我却无法说服我最亲爱的男朋友。
“我们怎么办……”其实,这不是一个问句,我手里夹着烟,眼睛却在对着一桶剩菜放空。
“每个月可以见一两次吧。”小诺靠在灶台上,离我有些远。
“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吗?最多几个月,我保证。”
“我爸妈好不容易给我找了这个工作机会,事业单位,我想,我更适合轻松的工作。”
“我想你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可以来看我,都通高铁了,不过三四个小时,我也可以来看你。”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不在一个地方而已。”
“要不,我,我跟你一起吧,我去苏州找个工作。”
“他们四个怎么办,你是寝室的老大,他们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做主心骨,你走了,他们也就散了。”
“可是,我,没有你,我,我也会垮的,我也迷茫,我也……”那是毕业后,我第一次哭,以前再难我都会每天笑嘻嘻的在厨房开玩笑,就像大学的时候一样,给他们讲笑话,逗他们开心,希望愉快的氛围能扫掉生意上的失落。
“原谅我吧,就算我自私,我不想天天一身饭菜味,半年了,我没逛过一次街,没有买过一身衣服,每天都围着一个破围裙,我都快要疯了,你知道不知道?让我走吧。”
“这是分手吗?”
“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一个月就是我们四周年纪念了。”
“你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像在谈恋爱吗?你醒醒吧,你眼里只有你这破烂事业。”
“可这也是你的,是我们的,是我们寝室所有人的。我和你一起奋斗难道不算爱吗?”
“为什么我就不能爱的轻松点呢?告诉你吧,过年回家,我爸妈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他们好歹都是公务员,还是干部,我呢?天天给人送饭,你知道我叔叔伯伯家的孩子都在干什么吗?局里,厅里,我呢?厨房!”他把身后灶台上的锅砸在了地上,午夜,那声音特别响。
那天,我明白了为什么他过年回来只背了一个双肩包,把行李都留在了家,他其实早就决定了。我很自责,我没有想到,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而我却还把这当做了我们爱情之路的见证。可是,我哪有时间难过,哪有时间哭,如果你体会过银行卡里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却不见增长,每天都看着几个挚友垂头丧气,却还要鼓舞士气,你就会明白,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酷。
小诺走之后,老六也走了,“六人行快餐”现在变成了四人行,我永远都记得,我们四个在店门口的大排档,一直喝到天亮,和开大排档的老板一起抱头痛哭,每个人都有自己最艰难的时候,除了挺过来,不要奢求其他的。
又过了半年,我们的生意出现了好转,由于用料包装在同行业中都一枝独秀,我们终于赢得了认可,迎来了春天,不少公司都来定团餐,我们渐渐忙不过来了,开始雇人,租更大的房子,直到今天,四年过去了,我们一共有五个中央厨房,二十个配送点,可以说,整个城市的人都可以叫到我们的外卖。
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你会体会到成功吗?有媒体想要采访你,有产业协会的会议邀请你,有同行来考察,有领导来视察,然而,我却始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围着“六人行”的围裙,忙完灶台就骑上电动车送餐的人。因为在那最初的时刻,没人想知道你的故事,没人想要管你的死活,这是个成功者的世界。
到现在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了,我这个寝室的老大,算是没有辜负其他三个人,可我却丢了我最爱的那一个。当你连悲伤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时,你会有种幻觉,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的幻觉。这四年里,他升官了,结婚了,妻子也已经怀孕了,而这一切,我都是从其他几个兄弟那里才能知道。
我出了站,对苏州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也许我以前听他说的多了吧。我径直去了酒店,放了行李,然后,开始在这个有他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让自己迷路。我多想在下班的人群里,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你,即便除了你,还有她,我只想远远的看你们一眼,看生活一眼,便和没来得及说再见的过去告别,便去和这座“你们”的城市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