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旅人，唯在这极静的夜，才得以看清自己的心魂。
夜吞没了旅人，像是暴雨，像是深渊。一切都消亡了。唯有旅人，在孤独的黑影中蜷缩，战栗。
他轻声唱响：黑夜，你是空洞，是虚无，正如我空洞的心魂。你和我一样，是孤独的旅人。你和我一样，遗忘了一切曾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一切。你和我一样，常透过空洞的眼眶直视自己，却只有虚无的黑。黑夜，你吞没了一切，吞没了自己的心魂。漫漫的黑夜啊，也请吞没我吧，让我同希望一样，深埋地底。让我那形销骨立的肉体，停止恐惧的颤抖，让他直面黑暗，得以直面自己。
旅人拖着断了似的腿在街上走着，空无一人的街，昏天黑地的街。他走着，似无所寄托的孤魂，似行将就木的残废的老狗。
忽的，他弹直了躯体，似乎在努力够到月亮。他像深深刺入黑夜的一把利剑，像干枯的将要碎裂的老木。他说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万物隐忍的躁动。他们宣布在孤独的此夜，将要爆发。他听到了脉搏猛击孱弱的肉体，震颤这固体般凝固的夜。他说他听到了，万物都在低吟，他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他听到了石头，听到泥土，听到老木，听到杂草，听到荒芜的地，他们都在低声嘶吼，像群聚的狼。
疯子！疯子，疯子，狂舞吧！为沉寂的此夜，为旁若无人的空洞。
爆发了，沉重的夜。旅人乘着风，在天之极处，在黑夜深处。地上的石头建筑开始摇晃，玻璃破碎了，大地上的一切，都像是肆无忌惮的群鸦，在沉寂的黑夜，宣示自由，宣示疯狂的此刻。
二
天明，曙光似无数尖刀刺向旅人。
旅人曾像鲜草一样向往黎明。却在黑夜里爆发出他深埋心底的癫狂。黎明的光没有给他希望，黑夜以其无尽的虚无包容了旅人并融入了旅人，让他以为自己便是这夜，他以为自己也如这夜，可以遗忘一切，遗忘自己，遗忘惶恐的心魂。
可在黎明到达的那刻，他崩溃了。他记起了原来他属于黎明，原来他是那么实实在在的一个存在，原来他不能深埋在黑夜。他记起了他也会感动，他会在看到光的那刻热泪盈眶。他记起了他不是黑夜，他记起了渴望被照亮即使一直存在于黑夜的心魂，他记起了他向着黎明，是朝圣者。
我秉承夜的良心，但也请黎明救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