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啪。

等反应过来，王婆婆已经摔倒在小区门口了，从菜市场刚买回来的蔬菜、肉和水果正散落一地。

“哎哟，到底是哪个缺德的人，把我这副老骨头都撞坏了。”她用手撑着地面，正想站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婆婆，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我拉你起来吧。”

沿着双手向前望去，一个穿白色棉T，着黑色休闲裤，踏一双鞋面布满泥泞的李宁运动鞋的少年，正俯身立在那里，咧嘴大笑，双眸清澈，眉毛舒展，给人以亲切和质朴。

“小伙子，长点心，你就不怕我讹你。”王婆婆微笑道，右手佩戴的翡翠手镯泛着碧绿而深沉的光，脖子上的金链在身体前倾之际安静地垂挂在半空中。

“要是婆婆是那样的人，我也只能自认倒霉囖。”少年同样不甘落后的戏谑道，动作与唾沫齐飞，早已把王婆婆拉了起来，然后散落的东西收集起来，放在最初的那个购物袋里，攥在手上，丝毫没有归还王婆婆的意思。

“婆婆你这一摔够呛的吧，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哎哟，小伙子，怎么好麻烦你，我家就在前面的小区，我自己回去就行，谢谢啦。”

“婆婆你该不会连请我喝杯茶都不舍得吧。”少年的嘴咧得更大了。

“好吧，小伙子你这样说，我也就不客气。”

少年左手提着购物袋，右手掺着王婆婆的手，慢步向王婆婆的家走去。

王婆婆所在的小区叫“阳光美苑”，是当地著名的高级住宅小区。

电梯停在了28层。

咔嚓，散发古典气息的实木门开了。

“小伙子，进来吧。”王婆婆领着少年进了门。

看到室内的光景，少年微微张开了嘴，仅一秒钟，旋即闭上，然后展开了招牌式的笑容，皓齿清晰可见。

“婆婆你家里好大，好雅致，家里几个人住。”

“哎，别提了，老伴不在了，子女也在国外，这偌大的房子，就只有我一人住，跟我的年纪一样，毫无生气。”

王婆婆边说边招呼少年坐在一张三人红木沙发上，沙发前面摆放着四尺长的大理石茶几。

“是啊，我一个人生活都够呛了，婆婆年纪这么大，应该很多不便吧。”少年微微低头，眼睑下垂，收起下巴,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啊，你这么年轻......怎么会，家里人呢。”王婆婆正在埋头往烧水壶里加水，听到这话，突然抬头，缩了缩鼻子，眼里透着同情与不忍。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婆婆你您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家父母都健在，只是我是外省的，过来这边打工，只得一个人饱尝思乡之苦了。”

王婆婆刚才紧皱的额头逐渐舒张，尽管上面残留的皱纹并未消失，“哎呀，这样误会真是对不住你父母了，不过你这么年轻就来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工作，怪可怜的。”

“没办法，家里环境不好自己又不争气，想着快点给家里减轻负担才行。”

一杯热茶被端到少年面前，少年闻出来那是武夷山金骏眉。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呐，来，先把茶喝了吧。”王婆婆招呼着。

“谢谢婆婆，这茶贼香着呢。”

“那是，那可是武夷山的金骏眉呢，平时也没人陪我喝，今天你来了我就拿出来了。”

“噢，武夷……山，”少年顿时瞪圆了眼睛，眉毛上挑，旋即放下眼帘，颧骨高耸，“看看婆婆深谙茶道嘛。”

“那倒算不上，就是平时喝多了呗，哎呀，你这样帮助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婆婆别客气，这么好的茶，简直暖到心里。”

随后少年跟王婆婆拉起了家常，王婆婆的脸上一直堆满笑容。

“婆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先走囖。”

“这么快就……，”婆婆难掩失望之情，随后恢复了笑容，“好吧，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路上小心。”

“嗯，知道，”少年扬言要走，屁股仍粘在沙发上，嘴唇微张，“那……婆婆我以后可以经常来你这里喝茶吗。”少年用恳求的目光直盯着王婆婆。

王婆婆脸上泛着光，脸上挂的笑靥开得更加自然，“当然可以，欢迎随时过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太好了，那婆婆我加一下你微信吧，方便联系。”少年打开微信的二维码界面，王婆婆也拿起一旁的iPhone 7,打开微信扫一扫。

少年从王婆婆家出来，进了电梯，20秒过去了，电梯没有停在一层，而是18层。

几天过去了，少年的微信还是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王婆婆心急如焚，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个人跟她说说话，但对方置之不理，自己也无可奈何，盯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心如死灰。

也许，对方就是客套一下而已。

周日，手机上传来叮咚一声响，王婆婆赶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聊天界面上写着：婆婆，下午去你家喝茶，方便不。

王婆婆操着颤抖的声音道，“快过来吧，上好的茶等着你呢。”

叮咚，门铃响起，王婆婆马上过去开门，少年在离门槛5寸外的地方站着，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笑容和可爱的小虎牙，只是脸部略浮肿，眼袋已具雏形，没有了昔日的精气神，手上提着红色购物袋。

“婆婆，又来打扰了，这是我刚买的水果。”

“这次我就不客气囖，不过下次来不用带东西，不然不让你入门。”

“好好好，那我以后厚颜无耻一点好了，”言语间，两人已经相对而坐，还是上次的位置。

“最近挺忙吧，看你没什么精神。”

“哎，这都被你发现了，最近工作比较多，所以就来不及联系你，抱歉。”少年收起下巴，微微低头。

“这么年轻就熬这么多苦，怪可怜的，”王婆婆眼睛泛起了泪花，“今晚就留下来吃饭吧”。

“嗯……，”少年失去了平日的活力，但仍用柔软的语气表示了答应。

此后，少年每周至少去王婆婆家喝一次茶，或者吃一次饭，王婆婆不但不介意，每次少年要过来，都乐此不彼的张罗着。

又一个周末，少年在王婆婆家里吃饭，两个人正在闲聊着，少年突然话锋一转，故作神秘，“婆婆，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赏脸不。”

“什么样的地方。”王婆婆面露困惑，身体却禁不住向前倾。

“这个嘛……到时你就知道了。”少年调皮的眨一下眼睛。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起，王婆婆已经穿戴整齐，匆忙拿起一个香奈儿的黑色链条包，打开门离去。

走出小区门口，滴滴专车已经到达，是一辆银色奥迪，少年打开后座的车门，示意王婆婆先上，然后自己再上去，关上车门，一整套动作十分熟练。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王婆婆依旧一脸不解。

“婆婆别急嘛，提前说出惊喜就不好玩了。”少年还在卖关子

“好吧，可别把我拐跑就行”，王婆婆似乎放弃继续追问。

半个小时过去了，车子停在一座大厦前，两人双双走出车门。少年搀扶着王婆婆进入了大厦大堂，随即进入电梯，少年按了一下6楼的电梯，整个过程，王婆婆始终不发一语，但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

终于，6楼到了，少年先走出去，王婆婆不紧不慢的跟上去。然而走出电梯口的瞬间，王婆婆喉咙似乎被人掐住了，说不出话，双腿也由于惊讶而动弹不得，直到有人把她从这重迷雾中唤醒，身体才恢复了自然。

一大堆人正在过道两侧列队欢迎，大部分人看上去年龄跟少年都差不多，露出标准的笑容，洒着洋气。

“婆婆，怎么样，这些都是我公司的同事，今天我们这里有个盛大的活动，我就带你过来玩玩，下面我就带你参观一下我们公司吧。”

“你们公司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王婆婆一下反应不过来，语气略显平淡。

首先看见的是公司的前台，后面墙上用硕大的字写着“上善止水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绕过前台，王婆婆被拉到一个会议室，里面赫然坐着四五十个老人，身上穿金戴银的不在少数。会议室最里面的位置有一个讲台，讲台前站着一个60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精气神十足，正在说着阴阳，五行，王婆婆还以为在说《周易》，直到看到后面的横幅写着“欢迎刘光华中医师莅临讲话”，才明白在说中医，听说最近养生跟中医是一对连体婴儿，不可分割。

少年为王婆婆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耳语道，“婆婆你先听一下讲座，我有点事，待会回来找你。”

王婆婆只是轻轻哦了一句。自从进了这间公司，她对少年的态度就变得冷淡起来，她看新闻知道目前中国的保健品市场有多混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少年是这个行业的。

讲座说什么她也没在意，反正都是忽悠人的，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她男孩。直到讲座结束，少年也没回来，这时候会议室的工作人员指挥大家过去隔壁的活动室，王婆婆挠挠头皮，也过去了。

一进入活动室，就有工作人员给她端来一碗汤，用嘴唇抿一抿，温度正好。王婆婆没多想，就直接喝一口。“咳，还挺好喝的。”王婆婆轻声感叹一句。

“是吧，这汤听说用几种中药熬制而成的，能够宁神益气”，“我们问刘大师要秘方，他死活不给我们，只得经常过来这边。”

伴随着声音，一男一女正向王婆婆走来。他们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散发着浓烈的学者气息。根据对方介绍，他们俩是夫妻，退休前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来这个公司已经一个月了，基本上一个星期来两三次。就这样，他们聊了起来，王婆婆感觉那天早上把未来一个月要说的话都说了。活动室还有其他活动，比如象棋，纸牌等，每个老人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简直一小型的康体娱乐中心。

活动快结束的时候，少年回来了，进门的时候不忘擦一擦脸颊上的汗。“婆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王婆婆跟那对教授夫妇道别，内心仍有点意犹未尽。

“怎么样，婆婆，今天不会吓到你吧。”在回去的路上，少年冷不防地问。

“谢谢你带我参加这样的活动，我今天很开心。”晕染在脸上的笑容，久未消逝，王婆婆发自内心的说。

“那以后邀请你继续参加，你不会反对吧。”

“以后还有吗，那真是求之不得。”王婆婆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欲望。

当天晚上，王婆婆睡得特别早，平时饱受失眠症折磨的她，竟然很快就进去深度睡眠状态。第二天醒来，王婆婆心中无比的舒畅，她坚信，是那碗汤在起作用。

少年依旧经常出入王婆婆家中，只是，他们说话的议题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公司什么时候举办活动。奇怪的是，少年从来没有在王婆婆面前提购买公司产品的事，这让她无比放心。

王婆婆的兴致越来越高，在公司举办活动的日子，即使少年来不及接她，她也会自己打车去。在那里，除了那对夫教授妇，她还结识了其他朋友，交谈甚欢。他们开始撺掇王婆婆购买那间公司一个叫“三鳖素”的产品，记得他们的原话是这样的，“你的翡翠和包包又不能让你延年益寿，这东西却可以帮助你消除疾病。”

王婆婆本来将信将疑，但由于是那里同是客户的老人劝说她购买，没有工作人员在穿针引线，她心里最后的防御装甲卸了下来，一口气购买了价值几万元的“三鳖素”。

王婆婆参加活动的兴致不减，亦依照规定每天定时定量服用“三鳖素”。不过，一段时间过去，王婆婆发现身体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多年的顽疾没有根除，也没有缓和，那“三鳖素”坚称的药效，没有一点实现。王婆婆开始慌了，回想起与少年相遇后发生的一切，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骗局，心里觉得特别瘆人。

这天晚上，少年要在家里吃晚饭，王婆婆已经准备好和少年“摊牌”。饭桌上，王婆婆正准备质询少年，抬头一看，不禁“啊”了一声。少年双眼已噙满泪水，泪水从脸颊流下，滴在碗上，渗入到饭里。

“怎么了。”王婆婆不忍心的问道。

“婆婆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带你去公司参观活动，不用在家里一个人那么孤零零，你买‘三鳖素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不过我对我们公司的产品有信心，也就没说什么，可我后来竟然听说我们公司存在虚假销售，高价销售的情况，现在我已经从那间公司辞职了，你的损失我会弥补的，我会努力找工作去偿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少年一边说，一边抽取旁边的纸巾擤鼻涕，然后用衣角擦眼泪，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不停。

面对这样的情景，王婆婆把本来要说的话吞回去，最后叹了一口气，“哎，你别哭了，这药也不是你让我买的，我也不要你什么补偿，你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说到底，你也是受害者。”

事情发生一个月，少年还是会去王婆婆家，只是频率减少了，王婆婆对此也没多说。

在城市西边的另一个高级小区门口，一个穿白T的少年背靠在一颗树下吸烟，仰望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结语：中国的保健品市场，一直与中医挂钩，贴上养生的标签，把老人的钱当血吸。保健品可能无毒无害，老人吃不死，但夸大药效、高价销售是其摘不掉的帽子。保健品公司，即使诈骗新闻频出，也能利用老人独居空虚、怕死（惜秦皇汉武，晚年尚且疯狂求药）的心理，攻破他们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