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总是这样,错过了怕遗憾,得到了怕幻灭。
她如今就这样地摇摆浮沉,像受牵掣的风筝,在虚妄之空被顽风吹扯,被引线撕拉,心绪从四面八方来。
一个声音怂恿她:“去试试吧,生命一切皆是体验,无关对错。”另一个声音告诉她:“遵循本心吧,如果不是小鹿乱撞,就不要强求自己。”
她只知道自己不愿意服服帖帖,她要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活蹦乱跳,誓不可让人轻易捉住。她乖巧,可她痛恨过于顺服。
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秉持着一个或许独特或许可笑的理想的完美主义者的精神洁癖。过于浓密的腿毛、凹凸红刺的青春痘,不协调的五官或身材,在她看来都是一种难以原谅的破坏。
那双眼珠却把愿见的不愿见的都真真切切地呈现,逐渐告诉她生活和生命的底色是真实,人的五官和身体也是,而真实,永远包含丑残缺和丑陋。
她摘下了眼镜,眼前模糊了些,他的脸大体只剩轮廓和五官,那些疮疤裂痕隐隐淡去。甚好,看得太清楚,总归会失望。
幻境才最美,想象才最迷。最是痴痴。谁的心中不曾暗藏一个少年少女梦呢?她沉浸于古典主义的烂漫的审美中,也渴望眉目英挺举止斯文少年郎,也羡慕朝朝暮暮情愫暗生相伴侣。奈何如今得遇暴风骤雨,手足无措。像是,爬惯了楼梯的人第一次坐上电梯,一点点新奇、一点点抗拒、一点点的难以呼吸。
她太真实、太自然。心里如何面上便如何。不懂掩饰和伪装,没有经验和技巧。她所有的,不过是心思细腻、面容清浅、语气温和。和,时而跳脱的活泼。
而他历经人事的样子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与她的不谙世事和单纯浅薄极不协调。他牵着她的手,抱着她的时候,很暖和,可,她似乎没有一点点的兴奋,大抵是过分慢热的她,太不习惯于这样快速的进展,何况对方也并非自己完全理想的人。五岁相差,到底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二十岁,她不想要第一次恋爱就是和一个如此不对等的人。
她就这样,自我拉扯,无处诉说,孤立无援。
【二】
然而她终究是退缩了。她从前的二十年的生活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人,如今,这二十年练就如此品性的她,也不尝有跨越安全区的冒险精神。
或许会是一次全新的经历吧,但她一想到在双方之间彼此力量失衡,自己可能常常处于被动,就不愿意交付自己的自由,灵魂和肢体。一想到类似“先结婚后恋爱”的模式,而不是两情相悦和惺惺相惜,她就觉得允诺是一件既愧对于己也愧对于人的事情。
于是那一天——
“不用找我啦,萍水相逢,好聚好散。”
“天啦,你的性格有点复杂,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那正好。”
他倒也是直爽明白人,果然从此杳无音讯,正好各生欢喜。
【三】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面有个人忽然转过头来,她一见是熟悉的面孔,那一瞬是无法思考的一怔。他与她目光相撞,他初回首后发觉了她,再回首时,眼神镇定,笑容轻浅。他似乎意欲以笑招呼,她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小步,出于意外之后的本能反应,毫无防备,笨拙而不自然。她想不起来自己的表情,大抵是有些冷静。
她目光很快往旁边看去,果然他身旁又有佳丽。她明白这样的男人,对他原本也只是淡淡的喜欢与欣赏,如若她溜掉,他自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是聪明的人的本质,也是她早料到的结果,她自然无话可说。只是,真正见到这预想的场景,却着实比圆转的想象来得犀利。
他昔日可以与她夜晚畅游,漫谈心事,牵手挽腰,嘘寒问暖,今朝换一人亦能如此。世上好女千千万,又何必专为你一人。她倒也并无寒心之感,不过觉得如此机缘巧合有些滑稽,许是这人间世事,大都如此邪魅。想来也庆幸逃脱这现实功利的“可能的爱情”,近来她愈发开始相信自己,听从内心的声音,不勉强亦不逃避。
如此,也好。也算为这短暂的纠结的时光划上完满的句号。这一场机缘巧合,暴风骤雨,也终究是如此安息,垂文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