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急切地盼着元旦能回家,因为心里有着一个念想:挖荠菜。一想到能去挖荠菜,我嘴角就挂起笑容,仿佛即将见到久违的亲人。
每年冬天,挖荠菜成了我回家必做的事。12月初开始,妈妈每个星期都会带来她亲手挖的荠菜。闻着荠菜的野香,我心里痒得像小猫在挠。只是无奈于腿伤无法出门。但我听见荠菜在田野里呼唤我。再不去,它们可都要开花了。
31日那天回到家已是吃晚饭的时间,只好放弃了这一念想。
第二天清早起来,我拿着刀和篮子出门,家里人惊奇地看着我:你走路都一跛一跛,还想去挖荠菜?田里的路高低不平,你能走吗?你能蹲下来吗?
的确,骨折才一个月,前两天刚拆了石膏,脚踝这里还肿着,勉强可以着地,但一用力就疼。我走路的时候,需要有技巧不让它受力也不能弯曲。可见我执意要去,姐姐就告诉我,就在门前的菜地里,长有很多荠菜,只是杂草更多。
我兴奋地提着篮子,忍着痛努力迈出轻捷的步子,走向那一片菜地。仿佛看到了嫩生生的荠菜,在微风中摇摆着它们妙曼的身姿。
姐姐还是帮我搬来了小椅子,让我坐下。也许是今年冬天太温暖,眼前依然是青草茂盛,那宜人的绿,鲜嫩的草顿时让我神清气爽。
我俯下身子,一眼就发现了藏在杂草中那独特的嫩叶。这可爱的荠菜,被杂草缠绕,叶子细长细长的,像分裂的羽毛,还带有细细的茸毛。久后重逢,于我是那么亲切!我顺着荠菜的叶子,摸到它的根部,把刀伸进泥土轻轻的平割,然后小心地把荠菜取出。挤在草堆里的荠菜翠绿鲜嫩。闻着荠菜的清香,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我童年很多快乐的记忆都离不开那辽阔的田野。从我4岁起,爸爸就离开故乡,带着全家来到海边的滩涂,加入围垦开荒。当时这里除了泥巴什么也没有。而爸妈,除了勤奋的双手和两个乖巧的女儿,一无所有。他们承包下10多亩田开始了艰辛的劳作。
一亩田相当于667平方米,10亩就是6670平方米。在还是茅草屋的那个年代,真正的一望无垠。10亩田里,种满了各种蔬菜,水果和粮食。烈日下,寒风中,爸妈披星戴月,一年365天,一天10个小时,每个角落都有他们滴下的汗水,这份艰难和辛苦是我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
爸妈只有我们两个女儿,总要分担一些农活。每到休息日,我和姐姐就会被妈妈从暖暖的被窝里喊醒,极不情愿地起来去田里帮忙。春耕秋收,插秧割稻,除草翻地捡树枝,或坐在田头剥上一天的豆子。一年到头总有干不完的活。我也经常和姐姐一起抱怨,为啥别人家的孩子休息天可以看电视玩,我们却要在田里帮忙?
小时候的我就是爱调皮捣蛋,姐姐却是胆小柔弱,连看到癞蛤蟆都会吓一跳。我总是趁休息的间隙,找些昆虫小动物来吓唬姐姐。姐姐气得不理我,我就想出各种游戏哄姐姐开心。拿根扁担放在沟畦上当独木桥走,爬到树上找鸟蛋,到小河里捉鱼虾。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能做的。而这些,都会让妈妈逮个正着,然后狠狠地批评我。除了挖荠菜。
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悄悄带把小刀藏在草里。干累了,就溜到草丛里去挖荠菜。我俩总是比谁挖的多,谁挖的荠菜个头大。20多年过去了,童年挖荠菜的情景却还是那般清晰。
荠菜又名护生草、稻根子草、地菜、小鸡草、地米菜、菱闸菜、花紫菜等等。在田间地头,渠边河岸,随处可见。
它的叶子呈十字形展开,叶边带锯齿,上面长有细小的毛。荠菜的品种很多,形状颜色就更是千姿百态了。
挤在草堆里长大的荠菜,可想而知体形苗条,翠绿如玉;长在畦沟里的,周边没有杂草的干扰,匍匐占据地面,叶瓣向四周自由伸展,加上阳光充足,颜色也变得绿褐色,它的根更为粗壮,香气也要浓郁的多。这样的一棵荠菜,是经历了风霜的考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别提有多自豪了。
荠菜也有老有嫩,有大有小。不要以为荠菜小了才嫩,有的荠菜是又大又嫩呢!荠菜老了会开花,大而没有开花的荠菜才是精品。
我最喜欢去大蒜地里挖荠菜。爸爸为了大蒜能长得粗壮,隔三差五的施肥。所以那里的荠菜颜色深绿,体型肥胖。
和荠菜长得像的野菜有很多,像泥糊菜,野麦蒿,稻搓菜,一年蓬等等。每年挖荠菜都会带孩子们一起,每次分辨荠菜是他们最头疼的事。虽然它们的叶片远看像荠菜,其实细看一点都不像,甚至连一丁点荠菜的香味都没有。
挖荠菜一定要到草多的地方,荠菜喜欢和婆婆纳、碎米荠地丁等这些草群居在一起。没有草的地方不会有荠菜。记得爸爸时常会因为杂草过于茂密又没时间割草,只能在草地里打了农药草甘膦,于是草没有了,荠菜也没有了,为此我还懊恼了好一阵呢。
挖荠菜也是件体力活。蹲下身子,挖完一株后,也不能忽略左右旁边。于是不必起身,边挖边挪动步子,手在挖着这株,眼睛已在下一个方向搜索。有几株扎根在石缝里的,一个大意就会挖得支离破碎,叶瓣散落,着实惋惜。或为了防止挖碎,将根周围的泥土一并挖起,然后再将泥土刮掉装进篮子。不一会儿,腿开始发酸,发现已经直不起腰来。可手还是兴致勃勃停不下来。
如果下过雨,泥土还湿润,只需将食指与拇指伸进松软的泥土,捏住菜根,轻轻往上一提,一棵干净,完整的荠菜就在我手中了。如果遇上寒风刺骨的天气,没挖多久,手就被冻得像通红的胡萝卜,可又着实不甘心放弃刚发现的荠菜堆,边哈着气边哆嗦着行动。
每到正月的时候,风情万种的荠菜中心支起一根绿茎,开始露出花苞,每次看到带着花苞的荠菜,我就不挖了。看着它慢慢开出小花,长出花蕊。花蕊是淡雅清幽的黄,白色的小花有四个花瓣,呈十字形,花开在植株顶端,花下的长茎上,排满了整齐的心形种子。种子成熟以后,就蹦出来落到地上,开始孕育子孙。忘不了那样的画面:春天的时候,荠菜花儿亭亭玉立团团簇簇拥在一起,朵朵宛如米粒状的小白花,星星点点在风中摇曳。
荠菜生长于野外,集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是大自然最美好的馈赠。它不受污染,营养丰富,清新可口,是绝佳的食材,也是极好的药材。小时候最喜欢吃荠菜肉馅的馄饨。或者用来炒鸡蛋,荠菜菜饭,菜粥,荠菜肉圆,荠菜豆腐羹,荠菜炒年糕等等都是百吃不厌的。
荠菜是一种生命力非常强的野菜,荠菜所含的蛋白质、钙、维生素C尤其多,钙含量超过豆腐,胡萝卜素含量与胡萝卜相仿。其味鲜美,它富含氨基酸达11种之多。荠菜可以全草入药,用来止血、治疗血尿、肾炎、高血压等疾病。
现在虽然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荠菜。可我,还是怀念野地里的荠菜。过了季节卖的荠菜都是大棚里种植的,没有经过风吹雨晒也就没有香鲜味,野菜的味觉更是减色不少。看起来绿绿胖胖的荠菜,除了绿,就没有荠菜的气息了。野生荠菜那意义深厚的泥土色的生命绿,即使只在枯黄的泛着绿边的叶子上,也散发着顽强。
于是每年的这个季节,挖完荠菜后,洗干净开水烫好,切成末末,分成小包,储存在冰箱的冷冻室里。我家冰箱的冷冻室里,可以没有鸡鸭鱼肉,但是不能少了荠菜,直到放不下为止。储存的荠菜一直可以吃到明年的夏天。
喜欢挖荠菜,享受一个人在田野的宁静和坦然。专注的目光和大自然如此亲近。那种欣喜的感觉,若不亲力亲为是无法感受到的。刚开始挖时,荠菜是弥足珍贵的,大小不论都要被强挖进篮里,但倘若挖的差不多时就开始挑剔了,甚至直起弯得酸胀的腰专挑大棵的去挖。
“谁谓荼苦?其甘若荠。”远在《诗经》之前,荠菜已经进入了寻常百姓家,而且被当作佳肴,因此荠菜也称得上是古老的物种了。它们生于晚秋,长在隆冬,春寒料峭的季节开花结籽,生命的整个过程充满了严峻的挑战。历经数千年,无论人类怎样挖采,车马怎样轧踏,却总是生生不息,辛弃疾的诗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是对其顽强生命力的最美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