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上1%的灵感,但那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
——爱迪生
中学写作文时,我们常常引用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老师和家长也常常用这句话来教导我们要努力学习,我们对此都深信不疑。但我们都忽视了这句话的后半句,爱迪生接着说:“但那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被蒙在鼓里忽悠了一二十年,你是不是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灵感是如此地重要,但从整个人类历史来看、从一个艺术家的一生来看灵感都是少有和短暂的。斯蒂芬�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写道“没有一个艺术家会在他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始终处于不停的艺术创作之中;所有那些最具特色、最有生命力的成功之笔往往只产生在难得而又短暂的灵感勃发的时刻。历史——我们把它赞颂为一切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和演员——亦是如此,它不可能持续不断地进行新的创造。尽管歌德曾怀着敬意地把历史称为‘上帝的神秘作坊’,但在这作坊里发生的,却是许多数不胜数无关紧要和习以为常的事。在这里也像在艺术和在生活中到处遇到的情况一样,那些难忘的时刻并不多见。这个作坊通常只是作为编年史家,冷漠而又持之以恒地把一件一件的事实当做一个又一个的环节连成一条长达数千年的链条,因为所有那些最重要的历史性时刻都需要有酝酿的时间,每一桩真正的事件都需要有一个发展过程。在一个民族内,为了产生一位天才,总是需要有几百万人。一个真正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一个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刻出现以前,必然会有漫长的岁月无谓地流逝而去。”
雷颐在《人类群星闪耀时》的序言中讲了鲁热创作《马赛曲》的故事:
命运有时也会残酷把人捉弄,让人只成为“一夜之间的天才”。
1792年4月25日,大革命中的法国向普鲁士和奥地利宣战的消息传到斯特拉斯堡。这座与德国邻近具有战略意义的小城立刻沸腾起来,到处是激动的人群在演讲、喊口号,要求报名参军。而负责鼓动市民的市长感到还缺一些雄壮的歌曲,便请问他认识的一位喜欢音乐的年轻工兵上尉鲁热是否愿意为明天出征讨伐敌人的莱茵军谱写一首战歌。鲁热为到处弥漫的爱国热情感染,爽快答应下来。
4月26日凌晨,劳累了一天的鲁热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开始创作。创作非常顺利,白天在街头看到的一切,自己心中的各种感情,全部汇集一起。似乎不要创作歌词,只有把这一天之内有口皆传的话押上韵,配上旋律和强烈的节奏,即把人民最内在的感受表达出来了。好像也无须作曲,因为战士的行军步伐、军号的节奏、炮车的辚辚声如同最好的旋律。“旋律越来越顺从那强有力的欢呼的节拍——全国人民的脉搏。鲁热愈来愈迅速地写下他的歌词和乐谱,好像在笔录某个陌生人的口录似的——在他一个市民的狭隘心灵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激情。这不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亢奋和激情,而是一种神奇的魔力在这一瞬间聚集起来,迸发而出,把这个可怜的半瓶子醋拽到离他自己相距千百倍远的地方,把他像一枚火箭似的——闪耀着刹那间的光芒和火焰——射向群星。”
第二天早上,他急忙带着创作好的歌曲赶到市长家中。当天晚上,在市长的客厅里为那些经过仔细挑选的上流社会人士首次演唱了这首歌曲。客人们出于礼貌客气地鼓了掌,市长夫人在给亲人的一封信中写道,这只是她丈夫为了社交而想出来“换换消遣的花样”,这首歌“社交界认为相当不错”。正如茨威格所说,首先听到这支歌曲的上流社会人士“显然不会有丝毫的预感:一首不朽的歌曲借着它的无形翅膀已飞降到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同代人往往很难一眼就看出一个人的伟大或一部作品的伟大”。以后几天,鲁热则不无虚荣心地在咖啡馆为自己的同事演唱这首《莱茵军战歌》,让人抄写复本分送给莱茵军军官。这首不为上流社会沙龙所重视的歌曲,却开始一点点地口耳相传,终于在广场、战场,在群众和士兵中间找到知音,特别是在马赛,反向极为热烈,成千上万人都在传唱这首歌曲。7月2日,马赛的五百名义勇军战士唱着这首雄壮的战歌向巴黎进军。
随着他们的进军,这首歌传到沿途各地。7月30日,马赛义勇军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进入巴黎,成千上万欢迎他们的巴黎民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但几小时后这首歌就传遍全城。于是,“这首歌像雪崩似的扩散开去,势不可挡”,歌名也改为《马赛曲》。一两个月后,《马赛曲》就成为全军之歌、全民之歌。许多部队就是唱着这首歌勇敢地向敌人冲去,敌人发现当“成千上万的士兵同时高唱着这首军歌,像咆哮的海浪向他们的队形冲去时,简直无法阻挡这‘可怕’的圣歌”所产生的爆炸力量。眼下,《马赛曲》就像长着双翅的胜利女神奈基,在法国的所有战场上翱翔,给无数的人带来热情和死亡”。后来,《马赛曲》被定为法国国歌。
然而在创作完这首歌曲以后的四十多年中,鲁热却过着十分卑微的生活。他干过行行色色的行当,并且不乏欺蒙拐骗,曾因金融案件入狱,为了逃避债主和警察而东躲西藏,最后在1836年去世。“那一次偶然的机缘曾使他当了三小时的神明和天才,然后又轻蔑地把他重新抛到微不足道的渺小地位,这是多么残酷!”如此人生,不能不让人唏嘘再三。
鲁热的人生让人唏嘘不已(1915年,鲁热的骨灰被移放到荣军院,安置在拿破仑的棺木旁),命运的无常让人感慨万千。灵感是如此地珍贵,对于天才、伟人都只是生命中的一瞬间,这是历史的真相。而灵感对于绝大多数如我的凡人来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是生活的常态。
在《棋王》中,阿城表现出自己的哲学:普通人的“英雄”行为常常是历史的缩影。那些普通人在一种被迫的情况下,焕发出一定的光彩。之后,普通人又复归为普通人,并且常常为自己有过的行为所惊吓,因此,从个人来说,常常是从零开始,复归为零,而历史由此便进一步。
高晓松说“音乐、电影和小说是时间艺术,靠时间流逝来感觉的艺术;绘画、雕塑是空间艺术,是凝固在空间的那一瞬间。”他好像也是从其他地方看到这个观点的,现在我不是在做严谨规范的学术论文,所以就不去追究最原始的出处了。
绘画和雕塑都是一瞬间的灵感,艺术家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马上定格,接下来就是用石墨、颜料或是大理石、石膏、青铜等各种材料把这一画面凝固下来,使它“物化”,形成一个客观的实体。有人问米开朗基罗,“你是如何创造出《大卫》这件伟大的作品的?”米开朗基罗回答:“很简单,我去了趟采石场,看见一块巨大的大理石,我在它身上看到了大卫。然后我凿去多余的石头,留下有用的,大卫就诞生了。”
写小说时一下子有了灵感,才思泉涌,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如同弹奏马克西姆《克罗地亚狂想曲》一样行云流水,而文字如同小鱼小虾在屏幕上活蹦乱跳,小鸟激动得在花枝乱颤。灵动的文字似乎是有生命的,会自发地生长。但是,突然间,灵感没了!靠!刚写完第一章,接下来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硬凑、狗尾续貂。就像美剧每季12集,一般都是花费预算的一半以上,请最牛逼的大导演和制作班底来拍头两集,如果头两集抓不住观众,反馈不好,那这部剧就小命难保,很可能就不会再继续拍了。我看到网上有很多人评论说托尔斯泰等这些大师,其实文字并不好。虽然我没看过他们的书,无法做出自己的评价,但即使是不好,也情有可原。因为写一部长篇小说所耗费的心力太大、时间太长,上天不可能一直待在你家里把着你的手写,他也得去其他人家串串门吧。所以,短篇可以对文字精雕细琢,长篇还是重在谋篇布局、整体架构和主题思想。
高晓松的观点未必正确,但它提供了一个看待问题的角度。从这个观点来看,就所需的灵感而言,绘画似乎要比写小说“容易”。但是,灵感对大多数画家而言只是一瞬间的爆发,一辈子也没有几次,而对梵高却是一种可持续的状态,尤其是他在精神病院治疗的最后两年中,他有无数次通天的灵感,无数次不是自己、而是老天把着他的手去画画,这确实很罕见。
1853年,梵高出生在新教牧师家庭,经历了短暂的教职生涯之后,他成了贫困的传教采矿工人,直到27岁时,梵高才真正开始绘画,但在生命的最后十年间梵高创作了2000多幅作品。其中1885年创作的《吃马铃薯的人》现被视为他第一幅主要作品,梵高是1890年去世,也就是说他的主要作品都集中在最后五年。
而梵高最著名的作品多半是他在生前最后两年创作的,期间梵高深陷于精神疾病中,被锁在精神病院里进行强迫治疗。蒋勋教授在台湾一个叫“《殷媛小聚》:梵高——受苦与救赎”的节目中谈到:“有一个医生叫加歇,带了很多的颜料给梵高。这个医生是现在精神病理学上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他最早开始研究梵高的精神现象。他发现梵高一画画,全部的躁郁都好了,就安静下来,他在画布里可以完全解决他的躁郁的问题,所以这个医生就不断地带颜料和画布进去。两年里梵高画了两千多张画,去年在一个学术研究会议上探讨说,梵高怎么可能两年画了两千多张画,我们知道等于六百天里面画了两千多张画,一天是多少产量,一般人认为不可能,甚至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人作假,可是现在从精神病理学上来讲,精神病发的时候,他的创作力是常人不能了解的,包括写作和画画,有的时候是在一个非正常的状况里,创作力才出来。”
我联想到个不恰当的比方,灵感如同性高潮。我在新闻上看到,一个美国女子因患有罕见性疾病“持续性性兴奋症候群”(Persistent Arousal Disorder),一天性高潮可多达200多次,连医生都束手无策。普通物件都会触发她的性高潮:火车走动时的震动、风筒发出的声音、影印机开动的声音、酒吧音乐等。她因不断高潮常全身疼痛、无法外出、苦不堪言,后来自杀身亡。这样想想,梵高是罕见的天才,他一直处于灵感喷薄的状态,但这也是巨大的痛苦,难怪他后来会患躁郁症,不得不住进精神病院,而绘画就是他释放的出口,就是他最好的解药。
李安在评价章子怡时说道:“生了这样一张脸,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高晓松也说他自己“灵感全靠老天爷,是老天爷赏饭吃”。他说“我最好的几首歌都是老天爷把着手写的,这也是一种代笔啊,叫老天代笔,这没办法,我一直不能回复当时的状态。我写的臭歌都是我自己写的,我能清楚地记得这句写不下去换一个和弦,试试这个,试试那个,所以下一句你都能想起来是怎么写的,这一定得押韵,还查了一下韵书说,押韵的江阳韵下一个字,改俩字吧,所以都能想起来。而老天爷把着你的手写,你根本回想不起来任何一句话或者你怎么着就换下来了。但是老天并不经常把着你的手,你没法有规律地做一个姿势说接着,他就来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我们都属于最幸运的人,在我们这行里叫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把着手写相当于你真有过性生活,自己攒相当于自己解决,那完全两回事。有人自己解决了一辈子,有人偶尔有幸海螺姑娘来了、狐仙来了,哎,尝过这甜头,那再让你自己解决,实在就有点伤感了。”
斯蒂芬�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写道:
不过,诚如在艺术上一旦有一位天才产生就会流芳百世一样,这种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一旦发生,就会决定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历史进程。就像避雷针的尖端集中了整个大气层的电流一样,那些数不胜数的事件也都往往挤在这最短的时间内发生。那些平时慢慢悠悠顺序发生和并列发生的事,都压缩在这样一个决定一切的短暂时刻表现出来。这一时刻对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变的决定,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个民族的存亡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
这种充满戏剧性和命运攸关的时刻在个人的一生中和历史的进程中都是难得的;这种时刻往往只发生在某一天、某一小时甚至常常只发生在某一分钟,但它们的决定性影响却是超越时间的。在这里,我想从极其不同的时代和地区回顾群星闪耀的某些时刻——我这样称呼那些时刻,是因为它们宛若星辰一般永远散射着光辉,普照着暂时的黑夜。但我丝毫不想通过自己的虚构来增加或者冲淡所发生的一切的内外真实性,因为在那些非常时刻历史本身已表现得十分完全,无须任何后来的帮手。历史是真正的诗人和剧作家,任何一个作家都别想超越它。
历史是真正的诗人和剧作家,上天是真正的造物主,那些有才能的人尚不能“恃才傲物”,须时时怀有敬畏和感恩之心。上天这一秒给你灵感,下一秒又可以无情地拿走,“江郎才尽”的例子不胜枚举。爱因斯坦说:“只有两样东西是无限的,就是宇宙和人的愚拙,但对于前者我还不能确定。”伟大如爱因斯坦,在上天面前都感到自己的有限、卑微和渺小,而我们这些没有什么才能的平庸之人,就更是要敬畏和谦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