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把一张缺了一条腿倒在地上的小板凳立起来扶正,坐好,侧着身子在身后的柴草堆里抓出一把柴草,捋捋顺溜塞进灶膛里,柴草燃烧的间隙,站起身来,挽起围裙的一角擦去手掌上沾着的草屑、尘土,拿起锅铲的木质手柄,顺时针、有节奏的搅动大铁锅里的豆浆。
火焰躲在灶膛里用柴草搭建起一个舞台,兴致勃勃地跳了一场又一场的舞,要等被二花手里的锅铲推着转圈圈的豆浆擂起鼓,火焰的舞步才会停歇。二花为了快些听到鼓声,连着添了几把柴草。一股热风急急的从灶膛里蹿出来,燎着人的脸庞,逼得二花不得不站起身来躲过这偷袭。锅里升腾起一层白雾,生生的刺鼻的豆腥香味乘着白雾跑出来了。
咕嘟咕嘟……豆汁终于甩开膀子擂起了鼓,鼓声响起,舞步停歇。
二花掀开已经清洗干净的粗陶盆木盖,搁上在隔壁那个瘸脚的安老头家买的竹筛,铺上在对门布庄新买的细密坚韧的白布,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滤豆浆。看着这两样东西,二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前不久,安老头家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孙子安茂盛和布庄老板那个不大爱说话的女儿李布布定亲了。听说,布庄大小姐李布布,还大安家小子三岁呢!李家大少爷李虚天生得真好看!
这一瞬间的念想,并没有打断二花流畅的动作,用瓢舀滚烫的豆浆往盆里倒,豆汁流到粗陶盆里,豆渣留在白布上,好一会儿,锅里的豆浆才见底。收紧白布,用瓢轻轻锤几下布包,不浪费一滴豆汁,然后连竹筛带豆渣一起随手搁在一个木桶上。做完这些,二花深呼一口气大喊一声:“大……娘,豆浆煮好了!”
“来了,来了,吼什么吼?老娘耳朵又不聋,眼又不瞎!女孩子家家的要温柔些,才会有小后生喜欢,这么凶巴巴的,会嫁不出去的。”
“我……我……我小声你又说听不见,说我没吃饭,大声又说我不温柔、嫁不出去。小声也不行,大声也不行,人老了,真难伺候。”
“小兔崽子白眼狼,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还整天说话气我?我的命怎……么……”
眼看着大娘这架势能说上三个时辰也不用歇一口气,二花赶紧打断她的话:“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快点干活,不干活要饿肚子的,生气也是要饿肚子的!”
“对对对,被你这白眼狼气过头了,有什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被二花称之为大娘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结实健壮,肤色黝黑,相貌普通,两鬓有些白发,穿着浅青色粗麻布衣的女人。不过,辛勤劳累的贫苦人,从相貌上可说不准年纪,五十多人的相貌看起来六十多了,四十多岁人的相貌看起来五十多了,都有。
你要是问,大娘多少岁了?她准回答你,人十七啦,明年就十八。一边说,一边用手把散落在耳朵前面的碎发挽到耳后,姿态宛若一个娇羞的少女。有好些个不正经的人,就喜欢这么逗她,她也不恼,每次都这么回答。也没人知道大娘姓什么,只知道大娘十多年前来到这小镇上,在这小巷子里早上卖豆腐花,晚上卖水饺,味道好吃价格公道,生意还不错。
十年前,大娘在去寒山寺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到小乞丐似的二花,怎么看这小乞丐怎么不像个小乞丐,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就捡回家里来,就这么一直养着。刚开始,让她叫娘,她还叫过几声,后来就跟着那些不长眼的人叫大娘了,真气人。至于二花这个名字,本来想叫叫花来着,我叫大娘,那你这小叫花就叫二花好咯。
一晃十年过去了,安家那个光着屁股在街上跑,最爱调皮捣蛋的小茂子都和李家姑娘布布都定亲了。我家二花应该也有十四五岁了,也说不准,毕竟是路边捡的,看样子比李家姑娘小一些,白白嫩嫩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大娘做的豆腐花和水饺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两样食物。虽然,已经教了二花很多遍,可大娘总不放心让二花给豆腐花打卤,还差那么一点火候,怕做出来的豆腐花不够嫩,嘴刁的客人吃出来,坏了口碑。二花不服气,每次都舀一小碗豆浆出来,大娘给豆腐花打卤的时候,二花也给豆腐花打卤。二花试过自己做的豆腐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差别,好吧,不止一点。不过,不好吃也没关系,又不是自己吃。
“二花,赶紧打一碗新鲜的豆腐花,给三问医馆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