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香樟树仿佛一个入定的僧人,舒展道袍庇佑过往的行者。
虽然枝杈苍老,树冠却依然蓬勃着无限生机。不知何年何月的飓风,把它由南向北推倒在水泥墙垣上。它借势把大半个树头伸出墙外,炎炎夏日浓荫蔽日,遮雨挡风。
老太盘坐蒲团上,神态安详,手捧着书,像诵一本悠长的经卷;整个上午,一个姿势。
她是拐角处废品摊两夫妻的老母亲,九十三岁了。这样的高龄,耳不聋眼不花,嗜书如命;她可是来自山野的老太呀!
或许,山乡可读的东西太少了,她执意随了儿子媳妇来到繁华都市的一个犄角旮旯,整天就这么读呀读呀,报纸杂志,小说诗词,幼儿成人,她来者不拒,统统吃进肚子里。
她把老身囚禁于书的世界,脸上的褶皱都散发着满足和乐的异彩。
每每经过,孩子们喜欢蹲下来,扒拉着那些铁头铜线,拨弄老旧的吉他,或欣赏一幅蒙了尘的仿画。
老太把眼睛从书上挪到娃娃们身上的当儿,张开几乎没有牙齿的嘴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无邪、天真。
奶奶呀,你读得什么书?
诗经哩!调调像山歌哩!
老幼对话间,她拉过身旁的布袋,摸出几枚黄透的杏子塞给孩子们:甜着哩,吃啊,吃!
孩子们吃着杏子也停不下忙碌的小手,把那些东西翻一个遍。
有喜欢的小物件孩子们想带回家把玩。
老太笑眯眯地说拿去拿去。我悄悄把十元五元塞她布袋里,一边跟她道再见。
她又盘腿而坐,诵读她的诗经了。
老太太坐这里看书守阵地,她的儿子儿媳去各处收废品。
我家平日里的废旧一律归类到垃圾箱了。大扫除的时候,大量的报纸杂志旧书、旧物件,会送给他家。
冰箱里塞太满的话,就包一些鱼虾肉类让她儿媳拿回去。
这么以来就很熟络了,孩子回家找不见妈妈,就来她家废品点借个电话联系我。我平时路过买了什么新鲜可口的东西,也会分一些给老太品尝。
不用守摊儿的时候,她就来小区架空层跟一帮老人念佛。
大多是她来教。有几次我路过,驻足聆听,她中气十足,颤悠悠地拖着长音,根本不像个九十三岁的老人。
大部分时间,老太太会守着摊子,读啊读啊,眼不离书;她的书中晚景,该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她一定在书里历经了别样的生活,并汲取了乐观豁达的气度和无形的力量吧。
每逢毕业季,大量的书涌入废品摊。老太翻捡着,把一大批好书打包裹,托相熟的货运车司机带回老家去。
这些书,被山村的娃娃们背熟、读烂,为他们闭塞的世界打开一扇了解外界的窗。
一场大台风,把那棵老樟树给毁了。遮阴挡阳的保护伞没有了,收废品的小摊也因市容整顿撤离了。
爱诵读的老太可安好吗?
回到故里山乡,就着一抹夕阳,她依然潜心诵读着那些运回去的书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