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巴赫的音乐,往往首先就说到《勃兰登堡协奏曲》(BRANDENBURG)。而常常拿来做MASTERPIECE的,又总是第一首的这个第一乐章。这个乐章,听了这么多遍,凭空让自己哼出来,至今做不到。但是,只要何处隐隐约约传出了这个曲调,总会第一反应,冲口而出:巴赫的勃兰登堡。
这个乐章,给我的最初也是一贯的感觉,就是连绵不断,当中没有喘息的时候,循环往复,不绝如缕。看似好像总应该告一段落,透一透气、换一换调了,它却总能够“无缝衔接”,浑然一体,自自然然,毫不勉强。而这,不过是最初印象罢了,再仔细听听,在那样往往复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间不达的曲调“空气”里,却是有着千变万化的事事物物与各种各样的色调。那个“群奏”里面的独奏,徐疾抑扬,那样的多变,简直就是一片温柔夜色里面的那么些动的、静的山山水水、鸟兽花草,当然还有睡着或是还醒着的各样的人物。夜是无边无际,而且整齐划一,但是夜里的东西,与白天一样丰富。这个曲子的连绵不绝处,有点像那个夜色;那个变化多端处,就有点像夜里的东西。
如果再要作比方,水流也是这样,抽刀断水水更流,哪有个断绝处、休止处,但是水里的东西,哪里说得完,单想想毛诗里的“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就各各不同,随物赋形,哪有个穷尽。
再要比方的话,人的意识流,其实也是这样。人只要活着,那意识其实是永远不会“断流”的,哪怕一时一刻也不会,而那里面的东西,用雨果的话来说,那真是比天空与大海还丰富,喜怒哀乐还只是最粗的分类,不喜不怒、亦喜亦怒等等,还只是概念的分类,真要“贴”着我们意识和情感的“波流”而动的话,我们的话语简直是不够用,要表达得恰好,几乎不可能。那就只能靠音乐,靠巴赫了。
(发表于上海徐汇报“桂花苑”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