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语文老师进门,招呼唐,“唐火风啊,你来,找一下那个节目,咋下节课看片。”
欢呼伴着掌声。
语文老师笑了笑,摆手,“二模也考完了,给大家放松一下,这是咱们最后一次看片了哈,以后的课我也不怎么讲了,多把时间给你们自己看。”
我兴奋推王娴,“同桌,下节课最后一次看片儿啦,你要吃啥我给你带!”
她站起伸个长长的懒腰,嘴角扬着,“之前有一回你拿的那个辣辣的小烤肠,商店有卖的不。”
“有有有。”
“那给我带两包哈,别的你看着买。”
窗帘拉上,教室成了影院,电影是《开讲啦》。
“绿的辣还是红的辣啊。”
“差不多都,你都尝尝。”
许多手指暗中作祟,塑料纸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语文老师只顾坐在前排看得津津有味——小撒请嘉宾登场了,是作家曹先生。
我撕开一袋脆骨,红油流出来,异香扯动我的口水,曹先生开讲了,我也开动了。
“同桌,你看过他最有名的那本吗,那本得奖的。”
“看过一点儿,小学老师让看,也没看完。”
“这是啥,这么香,我也要吃。”
“那个小烤肠你吃啦。”“吃完了。”
“不辣吗。”
“没味儿啊,不好吃,比你之前带的差远了。”
“没味?!不可能,我还有你要不。”
“不要不要,快给我一包这个脆骨。”
“那,这个也挺辣的。”
我又撕开绿包的小烤肠,咬下半根,热汗跟着从我额角淌下来。
“太他妈辣了。”
她拍我一下,“小点声。”
我拿起可乐咕嘟几口,转头看王娴,她嘴唇飘红,吁一口气,“爽!”
语文老师突然站起来,皱着眉,“教室里怎么一股子辣条味,谁吃东西还不挑个味儿小的,再不准吃了啊,吃点糖还行。”
我俩埋头相视,偷笑。
“听老师的,吃糖,薄荷糖给我几粒。”
王娴从桌洞里掏出一个粉的圆盒递给我,我敲出几颗叶子形状的小块,放嘴里三粒,放她手心三粒。
薄荷糖带着草莓味,我看得不住走神,一边担心屏幕上隐藏的进度条就快走到底,我开始想大凡可以确定是最后一次的事情,都超脱事情本身了,赋予告别的意味以后、不论是否真有难忘所在,都寄托了情感而难忘了。
六十七、
黑板左一溜课程表,最后是一个“地”字,大家纵情喧嚣,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
来了,那个身影还是来了!
高跟鞋哒哒哒响起,带着虎狼的声势,魏苓出现在走廊上。
“妈的。”“靠。”“诶,班主任来了。”
我托着脑袋,盯着门口,长卷发扬起又落下,魏苓雄顾全班,目光落在黑板左边。
“下节课是地理吗?”
杂然相许。
魏苓狐疑,“隋羽,下节什么课!”
“等我看看哈。”隋羽跑回位上,翻出课表扫视几番,毕晚舟戳他两下。
“几溜的呢,磨叽!”
“老师,下节课是体育。”隋羽笑,声音像一些小猴子迟疑的下树。
魏苓笑,“比亚的,谁改的!”
“你们想上体育么?”
一片“想”声。
“想个屁,哪都不看见黑板上那个数是个几么!”魏苓手在空气里戳了戳。
“下节课自习!我来找几个人给我出去印档案。”
“妈的。”“靠。”“傻逼。”一群人垂头丧气塌到桌椅之间。
“老师我去!”吕高喊,一边站起来招呼崔张和我,眉飞色舞。
少上节课还能出校门,不失为美差,我们几个都应声立起。
“你滚哈吕北林,不找你。”
“别呢老师,我们去给你带奶茶喝。”
“同桌,我也想喝奶茶。”王娴扯我衣角。
“喝啥我给你带。”
“那个茉莉的叫啥来着。”
“茉香奶绿啊。”
“对对,就那个。”我比一个“OK”。
四人聚齐,刷完对话,成功接到“印档案”任务,道具是一个小优盘。
“不准给我在外面瞎逛游,印完了赶紧回来!”
“没问题老师!”吕头也不回。
我们出了校门,上课铃在身后响起。
“把优盘放打印店然后咱们去上网啊。”
“哎呦北林,咱俩想到一块了。”吕拍拍张的屁股。
“他妈的二十三班都上体育了,咱们就不能上,我真是服了。”崔跺脚。
“就是,上节体育才用多长时间,剩这么两天了,一天到晚趴在那有个屁用,得劳逸结合啊!”
“没用啊肖,上体育也是一群人在班里写作业,能有几个出去玩的。”
“哎,肖哇,咱们上次打球不会成高中三年最后一次了吧?”
“下周还有节体育,争取争取说不定能上。”
“别做梦了肖,魏苓这个畜生不可能给咱们上!”崔拍拍我的屁股。
“我听他们说过两天还有三模,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去他妈的,剩不到仨周还考试,二模才考完几天。”
“谁说的?”
“理科班的都这么说。”
“那魏苓也没告诉咱们啊。”
“妈的,等看吧,教务处那帮畜生啥事干不出来。”
趟过海滨北路,打印店就在东西街口,这条街不过百米,西边连着是那条小吃街,除了小吃,还有几家网吧密集排列。打印店实际是个老旧的小照相馆,交过优盘和魏苓给的三张红票,我们立马要开溜,老板娘不让,说要先看完打出一份确定好格式和装订,吕手痒急着弹钢琴,就跟崔先跑了,让我和张随后去网吧找他俩会和。
“咋俩去买阿水啊。”我站在门口,张坐着门边的圆凳。
“我没拿钱,你拿了没。”
“拿了拿了,我请你。”
“对了,魏苓不是说钱不够再跟她要,剩的给咱们买奶茶么。”
“也行,那你问问钱是不合适,多的话先找给咱们。”
老板娘看着四十来岁,张一口叫了个姐姐,找了三十多块。
“谁叫他俩先跑了,正好当魏苓请咱俩喝了。”张拿钱朝我得意挥了挥。
走进奶茶店,甜香浓郁而熟悉。
“这么早就放学啦,喝什么?”穿绿围裙的小哥摇着冲兑杯。
“我们出来给老师干活。”
“我要一个冰淇淋奶茶加椰果。”
“红豆奶茶,常温,再要一个茉香,也常温吧。”
“你给王娴带的呀肖。”
“嗯,你不给柳桃带一杯么。”
张犹豫一下,“这钱也不够啊。”
“哎我有钱啊,点吧点吧,再不点以后都没机会了很可能。”
“对哈,但不知道给她点啥。”
“妈的之前咱俩同桌的时候,你给她买的蓝色夏威夷,她不是说那个像玻璃水、第一次的好喝么,你第一次给她点的啥。”
“早忘了,好像就是冰淇淋啊。”
“那就赶紧。”
看完装订版式,我俩一人提着两杯奶茶去网吧找吕和崔,一圈下来竟然没找到,且这段时间严查,没身份证就开不了电脑,于是弹钢琴的愿望落空,只能回打印店干等,我倒无所谓,张甚是失望。
冰淇淋还是完好的一坨,奶茶已经见底,张撕开塑料纸,张嘴接住滚落的冰淇淋球。
我站在一小堆打好的档案边上,挨本翻着看照片,彩色油墨像素点,聚起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我看得大笑起来。
“你看啥呢肖。”张凑过来。
“照片。”
“看这个看这个。”照片上画了个小胖子,不过七八岁样子。
“这谁啊?”
“好好看看。”
“这他妈难道是北林?”
“哈哈哈,行了,我回去要告诉老林你把她小时候照片认成北林。”
“啊?别熊我。”张扯开我遮着名字的手,瞪大眼,接着笑起来,“艾玛,老林小时候跟个小猪一样。”
“快找找柳桃的。”
张拿起柳桃那份端详,“这是她初中的照片应该。”
“你他妈初中就认识她了啊。”
“不认识,就是见过。”
夕阳下的暖风吹得醉人,我和张一人抱着半摞档案,成群的人从食堂出来,也有的聚在小卖部门口,一丛一簇,挂着金黄的油彩。
六十八、
总有些人消息灵通,这些消息又有追溯不完的上家。三模果然考了起来,学校那群管事的似乎也已经疲于组织考试,就干脆让大家坐在本班里、一天连做四科卷子,晚自习发下答案自己订正,这样考一天倒比上课轻松许多,我们乐得不听唠叨安稳睡会。
一周小两次的文综也在三模前下线,魏苓说一共考了十八次,问我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说学校没纸了,揭秘原来是取“要发”的寓意,十八次就最是圆满。
食堂推出一年一度的高考加油营养餐,往年这种量大便宜的十五元套餐往往被高一高二抢光,营养十足可油没加上,这次营养餐限定了配给高一高二的份数,还开通了高三预定通道,学弟说冲进食堂抢营养餐,结果望着满台摆盘却买不到嘴。
他们又找来高三的开会,激情飞扬动员讲遍了,这回改成稳定军心,什么克服高原反应疏解焦躁战胜恐惧,稳完学生稳家长,什么保证营养按时作息,我妈说要经常炖排骨炖鸡块都被我否决。
我提出恢复早自习的法案,我爸一票否决,于是我照旧用早自习在家睡回笼觉,晚自习则在学校稳定留守,春夜暖的像个美人,我拉着于跑步,于坚持跑不动,只走圈吃辣条。
学校北面叮叮咚咚的施工声响终于结束,历时一年半,新的旅游码头建好了。为了保障学生高考复习,码头推迟到六月中开门迎客。汽笛声偶然吹动,拉起一阵渺远的遐想。
黑板上红数码从两位变成个位,竟然掀起一阵掌声,老师们进门看见那一个“9”,有的惊叫有的点头,魏苓晚自习盯着看了许久,不禁动情感慨,她说剩下这几天你们一定会记住,不要再为小事纠结计较一定关爱包容,尽可能说出你没来得及说的、做想跟大家一起做的,因为你们真的是一家人,末了强调了句不是让你们去抓紧时间互相表白。
回宿舍上山路上的话题从儿女情长变成畅想考完,从畅想考完变成第一志愿,又从第一志愿变成毕业旅行,张说考完要在校门口举大喇叭骂王国涛,崔说考完车直接开进手机店换手机,吕说想去南方江州夏口这样大城看南方姑娘过没有暖气的冬天,于说要去金陵找鲁新新,宫说暑假要去漠北吃烤羊腿看星星,王说放假先回齐州找老同学,我说放假一定去看一场演唱会。
风中传来端午会放假的消息,我们抱有小小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