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际张
广播里广播着D3536次停止检票，我站在站台上感受着凌厉的寒风，把手放在口袋里紧紧的握着，等待着它一点点的复苏。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能清醒的感知到，离别，是多么心痛的分离。
“能不走吗？”逝水问我。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摇了摇头。
我们坐着冰凉的地板上，靠在墙壁上，满地的酒瓶东倒西歪的拉拢着脑袋，数不清的烟头，多多安静的睡在角落里，我想此时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的我一定很狼狈。
逝水一把把我搂紧怀里开始吻我。想要挣脱，然而却被搂得太紧，挣扎也无济于事。吻了很久以后，他轻轻地捧着我的脸问我：“别走好吗？我好爱你，我不要你离开。”眼泪措不及防的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逝水，我累了，我不想再困在爱的枷锁里了，我想要自由。”
沉默，许久的沉默。他点燃一根烟，两根烟，我开口：“我走以后，照顾好多多，记得按时给它洗澡，记得家里多备狗粮，不要凶它。”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到时我去送你。”
这是我们第九次分手，这次，真的就结束了。
我叫云烟。我爱过一个人，或者说我还爱着这个人。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二十二年里，我只遇见过一份爱情，他承包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他见过我所有的淡定从容和歇斯底里，他是何逝水。
和逝水相遇在一个夏天。只记得他当时朝我走来向我要手机号的时候非常一本正经。后来他告诉我，他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惩罚就是向他们遇见的第一个女的，不管老少索要手机号。他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将我们拉扯在一起。
“你信命吗？”
“我信。”
“可是我不信。我只相信你。”
一个男人，经历了世间百态，变得圆滑，变得沉稳的时候，不相信命运，不相信他人的时候，他说，他只相信我。我心动了，也妥协了。
逝水打来电话：“你在哪？”
“刚跟朋友吃完晚饭，准备回家，怎么了？”
“我去见你，等我。”
十分钟后，逝水出现在我的面前。
“走吧，介意在路边坐坐吗？”
“好啊。”
他买了六罐啤酒，点燃一支烟。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聊聊我过去的感情经历，我想要跟你好好谈次恋爱，我是认真的，所以有必要把曾经告诉你。他说。
“你这是想要促膝长谈吗？”
“当然。”
“好啊。”
“我谈过很多女朋友，多到数不清。”他讲这句话的时候，很淡然。
“你好花心哦。”
“听我讲完。”
我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静静的看他在我身边吐烟雾，听他讲那个漫长的故事。
我的第一任，印象比较淡薄，她是个坐台小姐，跟我处了三天，然后分手了。
第二任，我第一次爱的一个姑娘。比我大三岁，我总去一家面馆吃面，她是面馆老板的妹妹。她留我的联系方式，她约我出去吃饭，她给我买衣服，买烟，给我冲话费，不到一周她泡到了我。那时候年少无知，总觉得有个女人关心自己，还不错。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如何反馈回报。她对我很好，而我什么都没能给她，如果非要计较我留给她什么了，那就是我的第一次。她睡过很多男人，我只是其中之一。她跟我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说她很爱我，可她却告诉我，她错了，她错在妄图想让十八岁的我有责任感。在我还未能明白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跟我提出了分手。分手的那一天，她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再后来，我还是没能忘记她，我孤身一人去了上海，只为走一遍她走过的路，看一遍她看过的景。
在上海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第三任。她是个表面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在一起以后，我俩同居了。每天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自己上自己的班，我们除了晚上躺在一张床上，其他时候看起来并不像情侣。我明白，她不爱我，我不爱她。一个月后，和平分手。她自己拖着行李搬出了我租的房子。走的时候，她对我说，有缘再见。然后就高高兴兴上了一辆黑色奔驰。
她走的那一晚，我默默的在黑暗里抽了一晚上烟，我问自己，爱情是什么？难道只是一起睡觉吗？我不是为她的离去而难过，我也对第二任放下了，可是，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对爱情失望了。
从那以后，我对女人，再也不抱有什么期待和责任感。我开始封闭自己的感情。我做到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所有女人我都来者不拒，欲拒还迎。
再后来，父亲去世，我从上海回来。当时接到家人的电话，我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满眼浮华呆了很久，过了很长时间，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掉。我原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那一刻我觉得，我爱他，我想要让他活着。当天夜里我匆匆收拾了行李买了车票回家。来不及辞职，来不及跟房东道别。回到家，参加过父亲的葬礼后，我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从屋子走出来的时候，像是一场梦一样。一个月里，陪伴我的除了烟酒以外还有无尽的黑暗，我不知道何时黎明何时黄昏。还好，都过去了。
父亲去世以后，我开始了随心所欲的生活，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过下去。我三天两头的换工作，在酒吧里当服务生，在球场当清洁工，各种各样的工作，我都去尝试，然后再辞职。这期间我谈了很多女朋友，我现在甚至记不得她们的样子和名字。
这中间有个女孩，我记得。我跟她在一起八天。我们为了买一盒南京走遍了整个市区，她为了打电话叫我起床把我手机打到没电。然而，我并不爱她。有次，她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又给她把衣服穿上。讲真的，我不想睡她。八天以后，协议分手。
我能记得的就这些了。
好了，故事讲完了。
现在我讲给你这些，是想告诉我，我爱上你了，是爱上，不是喜欢。我想要从新认真的开始一次恋爱。我想要好好爱你，也想要你是我的最后一个。那么，你愿意吗？
听逝水讲完这些过往，我突然对他有了好感，当然也有了质疑。
我说：“你很真诚，但是你又拿什么保证，我跟你的结果会和你曾经的那些感情不一样呢？”
“看表现咯。”他俏皮的笑了笑。
“那就试试吧。”
我带着我的好感和质疑跟何逝水开始了接下来的恩恩怨怨，纠纠缠缠。
“今天想吃什么？”逝水柔声道。
“番茄炖牛腩，冬瓜虾米汤还有米饭。”
“好，你乖乖玩手机，我去做饭。”
“嗯呢，哥哥，爱你。”
“我也爱你。”他轻轻的吻了我，然后起身走向厨房。
人生的风景那么长，绚丽到我不想错过在你身边一分一毫的时光。
我从身后拦住逝水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后，闻到他身上肥皂水的清香味，感受到他肩部微微移动的骨骼，他就是这样不经意的就让我心动。
“哥哥，你好香香哟。”
“是么？喜欢吗？喜欢就乖乖听话。”
我能感受到他明朗的微笑，这种温暖踏实的感觉真的让人喜欢到不行呢。
墨绿色的桌布上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饭菜，我知道没有逝水我不会有这样安心的生活，我发自内心的喜欢逝水，感谢逝水，能够给我这样的安定和幸福。
“你知道吗，哥哥？我的身体里藏着一辆轰轰隆隆的火车哟。”
“哟？是么？”
“对啊，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泥石流、雪崩，它都不会错轨。它可能会晚点，但是它就是不会走错路。”
“你这么路痴，你怎么知道你身体里的火车不会错轨呢？”我相信此刻的逝水已经明白了我想说什么。
“因为我的火车司机是哥哥啊，只要有哥哥在我的火车就不会错轨。”
“傻瓜，快吃饭吧，哥哥身体里的火车也不会错轨，永远不会。”
“嗯。”我用力的点了点头。逝水摸了摸我的头发，又开始扒拉自己碗里的米饭。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男人不会出轨，那么那个男人一定是逝水。每个人都会扮演一个精心的角色。而逝水在我面前，有太多面。他能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我怀里撒娇，也能像长辈一样包容我宠着我。他能跟朋友嘻嘻哈哈卖萌耍宝，也能一本正经的跟客户谈生意。
这样的逝水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这样的逝水，我又怎能轻易放弃。可是你见过藏在逝水灵魂里的那个小妖精吗？他任性执拗，他倔强又易怒。
有一次吵架，吵得很凶。
在饭桌上，逝水突然就对我讲，妮子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呢？”我问。我确定，我当时一定十分的淡然。
“然后她说她爸爸跟小三讲给他生个儿子，就当着妮子的面。”
“然后呢？”我问。“你很心疼她？”
妮子是个曾经追求他，但是未果，后来发展成朋友的一个姑娘。
“没有，我只是觉得她不该承受这些。”他当时肯定是有些心疼的。
“那么，谁就该承受这些，你吗？”逝水来自并不完美的家庭，我当时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已经千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她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从小就是这样的生活环境，我们已经习惯了，而她才开始经历，怕是不能承受。”他解释到。
“那凭什么我们就该承受，而她就不能承受呢？难道我们不是人么？只有她是温室里的花朵该被保护，而我们就都是泥土就该被践踏？”明明是心疼逝水这样看自己，可话说出口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
“云烟，你别无理取闹。”他冷语道。
“谁无理取闹？什么是无理取闹？我没有在好好跟你讲话吗？”
“好了，够了。”
“为什么就够了，你讲清楚。凭什么我们要承受家庭环境带来的不愉快，就她不能承受？”我喋喋不休的逼问。
“还有完没完？饭还能不能吃了？不能吃就别吃了。”他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他成功的激怒了我。我扯起墨绿色的桌布狠劲的一抽，餐具掉了一地，碗被摔碎成好几片。菜汤拣到了乳白色的墙壁上，丑陋而难看。一定像极了当时的自己。
“够了，能不能过了，不能过拉倒。”他朝我吼道。他的脸颊涨的通红，一定是很生气。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爆裂的动手。
“你是不想过了吧，啊？不想过你直说啊，想分手直说啊，何必等到现在，你个傻逼，你就这样对待我？”各种脏话的我也是被气疯了，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朝他砸。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双手使劲地捏着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他指节的声音是多么清脆，我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云烟，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他恨恨的说道。
我冷笑，双眼通红的看着他，不再吭气。
他的愤怒值被我的低气压升到了最高点，他把我抱起来，转身向卧室走去，把我狠命的扔在了床上。我的感触只有一个，那就是支离破碎。被他捏的疼痛的肩膀，被他扔在床上磕到的胯骨，真的好疼啊。
“闹啊，接着，继续。”边说他边撕我的裙子。
“你停，不要，停下。”我一直哀求，然而裙子已经被撕开了好几道长口子。
“滚。”我大吼到。他顿了一秒钟，停了下来。
我抱着双腿哽咽，我不想哭出声音。他坐在床边，很久，然后点燃一支烟。他抽完了一支烟，然后起身向餐厅走去。我听到他扫地的声音，地上的碎片一定也很疼吧。我起身找了一件白色的衬衣随便裹在身上朝门口走去。我要离开，我不要在这里，这里另我不开心，我要走，我内心告诉我快走啊，快出门啊。我遵从内心。
他见我走出来，想必也知道我要干嘛，他扔掉手里的扫帚，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走到门口，挡着我不让我出门。多多一直朝我汪汪汪的叫着。
“你让开，给我让开，别拦着我。”我一边说一边使劲的捶打着他的胸部。
他一把抱住我，任我怎样捶打和挣扎都不放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闹到了没力气，我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放开我，捧着我的脸，泪眼婆娑，他低声说：“别走，别走，好吗？我离不开你。”他的眼睛像是在求我一样楚楚可怜。
我点了点头。我无力抵抗他的眼睛，他的心。只要他一靠近我就会被融化。不管我将自己内心的冰墙垒得多高，他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它们覆没。我太心疼他，只要他一低头，我就能把自己降到尘埃里去。我也太极端，只要他有一点点冷漠，我就能把自己冷到冰窖里都容不下我。
争吵，动手，哭闹，然后和好。
他问我：“我想知道那会你穿着破破烂烂的裙子，什么也没拿，还哭花了脸，你怎么好意思出门的？你准备去哪啊？”
“哼，要你管，我还没让你赔我裙子呢，我最喜欢这条裙子了，你怎么补偿我也不行了。”
“哟，还要补偿，要不是我拦着你，你出门以后别人肯定以外你是被强奸的少女，你要感谢我没让你丢这个人才对。”
“何逝水，你没做梦吧？我感谢你？感谢你把我搞这么狼狈？”
“对啊，你如果不是今天这么狼狈，你知道你多舍不得我吗？你会知道自己多爱我吗？还不是要感谢我。”
我沉默了。是啊，不是今天这样，我怎么会知道我那么爱他，那么舍不得离开他。吵架吵到最后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争吵，只记得自己有多么的不舍得和放不下了。
“哥哥，我们以后不吵了好吗？我再也不动手了，对不起。”我又开始哽咽。他把我搂进怀里，“傻瓜，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我爱你。”
“哥哥以后不能说分手，不能说不过了。”我撒娇。
“嗯，好。”
“逝水，我想去西藏，去拉萨，去丽江，凤凰，成都，重庆，吐鲁番，敦煌。我哪里都想去，我想用我的双脚踏遍祖国的每一寸土地，我想走遍大好山河，看遍天下美景。”
“我知道，我都知道。等哥哥给你挣好多钱，然后你带着我，我带着钱，咱们就出发，好不好。”他宠溺的揉了揉我的脑袋。
“哥哥，我想要你永远爱我，只爱我，只对我好。只给我做饭，只抱抱我一个人，只能亲亲我，只能牵我的手。”
“好，我也只跟你结婚。”他讲的话总是能让我笑。
逝水给了我所有男人能给的温暖和宠爱。他带我见了所有朋友和家人。他对所有人宣布今生只娶一人为妻，那就是我。他满足了我对家的需求，满足了我对男朋友的幻想，治愈了我的敏感和焦躁不安，降服了我内心里奔腾的那只野马。所以，我爱他，比爱自由更爱。
可是，我们还是分手了。生活中的琐碎和平淡让我忘却了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忘记了我爱他的初衷。我开始质疑是什么让我放弃了追寻自由。我知道，爱是枷锁，也是束缚。而如今，我被束缚够了。
我记得他彻夜不归时半夜哭醒的自己，也记得跟他争吵时喝的酩酊大醉的自己，我记得我所有的伤感和失落都是来源于他。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我开始冷淡，他开始不太注重我的感受。他会放下正在跟他约会的我就去谈生意，也会凌晨被朋友叫去喝酒撸串，他见到别的女生往他身边凑得时候也不太会像从前一样拒绝。太多太多，我不能明白，也闹够了。逝水将生活过成了日子，而我将生活过程了梦境。所以他的生活越来越乏味，而我的生活越来越异想天开。
我开始讨厌爱猜忌的自己，开始讨厌一争吵就哭哭啼啼的自己，开始讨厌没有他陪就孤单无聊的自己，开始讨厌下雨天没拿伞都要给他去电话的自己。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变得如此不自立。我想我是被从前的他宠坏了。可是又有谁能宠着你一辈子呢？我开始想念曾经放浪不羁，无拘无束，无所畏惧的自己。我爱那个口无遮拦却心地善良的姑娘，我想那个自立自强阳光爱笑的姑娘。所以，我要把她找回来。所以，我选择了离开，离开这被爱禁锢的生活，去追逐梦境一般的自由和洒脱。
于是，我在大风呼啸的隆冬里踏上了远走他乡的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