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以前做过一个测试,测试一个人的心可以住多大的房间。当时我还没买房,心想我那颗心怎么也得住个三室一厅吧。测完发现三室一厅根本装不下,结论提示说我得住爱尔兰城堡。爱尔兰城堡可真够大的,又大又古老,藏着多少故事啊。一个人如果拥有一颗爱尔兰城堡那么大的心,还真是不容易入睡呢。
不说爱尔兰城堡,就说不容易睡着这事儿吧,我觉得这跟个体的身体器质是有关的,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比方说我,我是天秤座,天秤典型选择障碍症,加上还有多颗星星落在第十二宫位,第十二宫是心灵宫,就像盗梦空间,一层又一层的,暗黑无边,典型招虫的体质(招天蝎),我能躺下就着才不正常呢!
但有些躺下就着的朋友却对容易失眠的人歧视,他们就曾经在朋友圈自豪地断言道:睡不好的人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实话说我很讨厌“肯定”“必须”这样不容分说的表达。尽管我以前也经常这样,但现在我深恶痛绝,并对以前自己的肤浅认知感到羞愧。讲真,人在幻世中哪来那么多肯定和必须呢,我们所看到的往往是事情的表面,而真相却要惊掉你的下巴。
02.
我入睡困难,往上追溯应该是有了孩子之后。手机就不说了,这个大家都有同感。现在资讯发达,一部手机知天下,虽然阶在底层无中产之忧,但看到世有不平我仍会气得难以入眠。
失眠君都知道,睡不好带来的负面影响太多了。所以某国逼供,其中一个特管用的办法就是不让人睡觉,据说只要连续72小时不让人睡觉,甭管多硬汉,全得招。
对我来说,一夜无眠之后,人变得晕晕沉沉,有如命悬生死,人还未断气,灵魂已悠悠的飘赴黄泉。
03.
我睡不着我心事重。有的人一听心事重立马就想到阴谋二字,实在是太片面了。我心事重是先天器质,后天因为喜爱写字又加重了一层,有了孩子瞎操心,入眠更困难。
就说豆豆吧,到现在还跟我挤在一起睡。三岁时就给他准备了小床,也协议好了分床睡的,但到了下半夜他还是要爬到大人的床上,不让就闹。日本人的育儿书写得和欧美的育儿书不太一样,这跟同样的东方文化背景有关,日本育儿专家强调东方孩子和西方孩子的不一样,因为对家庭的依恋程度比较高,提倡晚分床晚一些,而且千万不要强制性和孩子分,考虑到豆豆当时反应很大,我就没有执意为之。
但他睡觉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了,婴幼儿时期我经常睡梦中被他踹得鼻青脸肿。他动作幅度这么大,也容易跌下床。很长时间我在床前辅一块2.5厘米厚的爬行垫,保证他跌下床时厚的爬行垫能起到缓冲作用,但又担心他跌下来时扭着脖子,于是放了爬行垫还是睡不踏实。
现在大了,豆豆睡觉时手脚会收着些,却又睡无定向,经常拜四方。我怕他受凉,就追着他盖东西,我盖他踹,他踹我再盖,反正是带着枕头在2米多的床上流浪,不知道下一分钟我在哪个方向。有一次实在太困,竟然睡得很死,忘了自己已经被孩子逼到了床沿上,结果身子一闪掉了下去。
羡慕有些妈妈育儿有大格局,睡眠质量并不因有了孩子降低。同样当妈,我为什么就这么容易失眠呢,这得让豆豆以后多有压力啊。我妈现在就开始给豆豆敲边鼓,说:“你长大以后可得心疼你妈妈,你看你妈为了你......”
这让我特别的难为情,因为搞反了啊,不是豆豆自己要来的,是我带他来的,是我想要一个baby的,他当时可什么都不知道哇......
04.
昨天重霾,门窗紧闭,开了一天的空气净化器。到晚上11点霾越发严重,窗外已是缥缈,而楼下路灯的光圈中,尘埃微雨似的落。
空气好的时候,是看不到这些的。搜了一下这周的空气质量预报,预报上没一点儿绿,一周都是红紫色,当时就愣了。
虽说天气预报和新闻联播一样不值得我信任,但眼前那黑霾压城城欲摧的阵势已经拉开,感觉这次天气预报似乎是真的了。想到第二天醒过来依然是日月无光,门窗紧闭,就悲愤地把电脑关了。都日月无光了还写个啥啊,未来无望,不如沉沉睡去。
我关了手机,将台灯熄灭,决定将人生彻底放弃,爱谁谁,然后就两眼一抹黑睡着了。醒来后已天明,霾没了,昨夜似乎下了小雨。远山失而复得,阳光下榻我家,幸福喷涌而出。
睡足了的我精神抖擞,毫不犹豫将昨晚抛弃的人生捡了回来。
05.
我人生的第一次失眠是读初中的时候,那时家住筒子楼。妈妈有一天对我说,对面的刘老师老家来了个女孩,问晚上可不可以跟我挤一挤,因为刘老师家一张床不好住。我虽然不乐意,但年少时不懂得拒绝,(现在也不懂)最后还是答应了。结果晚上我因为怕身体触碰到,就尽可能蜷缩起来,一晚上没睡。
我属于对身体的触碰很敏感的那种人,打小这样,大了亦如此。比方说,某些女编导坐男人大腿像坐摇摇车似的淡定,某些饭局喜欢你摸我一把我捏你一下,这样的习惯性社交礼节,我就做不到。
当然,人家放浪形骸归来仍是少年(女)。但我身体太敏感了,敏感到了当男人借着酒劲儿手往你身上放,或者故意往你跟前凑,嘴里的热气要哈到你脸上来的时候,我的身体会对面前那人产生一种强烈想掌掴的冲动。
闺蜜嫌我粗陋,说她倒是于众目睽睽下对揩油者提过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比如“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有啥意思呢?要不你包我吧。”“包我吧,你包养我吧,没多少钱,我便宜。”这样的令其难堪,此后再不敢妄为。
06..
去亲戚家做客,亲戚家临大马路,车辆日夜不歇。刚到她家时我心想完了,这哪睡得着,不料夜深时听到窗外重载货车轧过路面咣当作响,竟很快睡着了。连续一周,睡眠质量都相当好。
回京后说给朋友听,朋友说我可能神经衰弱。她举例说老年人就神经衰弱,比如打开电视机就都睡着了,可一关电视却都醒了。我觉得她的比方特别刺耳。我都扎俩儿羊角辫了,怎么就老年了呢?另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声音,屋里亮着灯也睡不着,这完全是正常年龄段都有的反应啊,我怎么就神经衰弱了?
看来拥有一颗住爱尔兰城堡的内心可真是不好伺候啊。为了睡得好一些,我决定不拉窗帘,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躺着看月亮了。
即使没有月光,外面别的光照也会洒进屋里。瞅着天花板上的涂鸦,有时是树叶,风吹着它们在我头顶上摇曳;有时是一辆车慢慢开过来,停在那儿不动,然后听见人声,关车门,车子又消失了。更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就只是月光抹了窗棂淡淡的印在眼前。盯着它发会儿呆,便万籁俱寂。于是渐渐听到远处的鸟叫,雨后的蛙鸣,楼下的虫子们开音乐会,直到意识模糊,就着了。
07.
羡慕小时候的睡眠,从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睡前没人跟我讲故事,我躺在床上发呆,对着天花板的光晕做手影玩儿。妈妈早已经睡着,爸爸在灯下备课。朱自清写父亲的背影是爬上爬下给他取桔子吃,我印象中的父亲的背影便是坐在灯下的藤椅上备课。
爸爸备课要备很久,桌子上堆好多的资料,这儿翻一下,那儿看一看,然后记在他的备课本上。有时候还敲敲墙壁,高声问道:“老彭,你觉得‘之’有几种解释?发的教科书里的那几种解释我觉得并不准确,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听一下.....”
当时家住学校宿舍,隔壁就是彭述祖老师。彭述祖老师也教高三,跟父亲很谈得来,两个人经常深夜隔墙高声讨论语文课本上的内容,声音之大有时候会将我半夜吵醒。
童年印象中爸爸睡得很晚,他批改作业之后会备第二天的课,备完课又开始看自己的书,他看书时喜欢吟诵,一边吟诵一边抖动着双腿,同时还能将脑袋晃来晃去。那低低的吟诵我一句也听不懂,但经不起他抑扬顿挫的很催眠哪,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多少年过去了,爸爸灯下吟诵的背影清晰如昨。记得有一次念到兴奋处他突然停下,蹦出一句脏话:他妈的,这些人怎么写得这么好!
08.
我睡眠不好,姐姐睡眠不好,哥哥睡眠也不好,可见入眠难这事儿,是基因里带来的。
据我妈说,父亲四十多岁的时候睡眠质量就不怎么样。老年困于哮喘和肺气肿,晚上是坐着过夜的,因为平躺就要喘不过气。他有时候干脆就睡在摇椅上,因为这可以让他上半身抬高一些,半躺着睡,虽然睡得也不踏实,毕竟比床上坐着睡要舒服。
不清楚这么多日月,父亲的夜晚是如何熬到天明的。他经常深夜狂咳,咳到天崩地裂,我听到很伤心,但又无能为力。起床过去看他,他又总是深感不安,觉得是他把我吵醒了。
但我宁可让他不安,也要到对面卧室去陪他一会儿,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站在那儿,或者坐在他床沿上,待他咳完简单地跟他说几句话,在他也是安慰。虽说夜夜都要咳,但黑夜漫长,自己咳得如此痛苦,家人却睡得无声无息,换了谁都会感到悲凉和孤独。
父亲去世那天,我替他长吁了一口气,因为老人家终于可以舒服地躺下来,并且永远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