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不是自己渴望成为的人,而是不得不成为的人。---题记
看完了《月亮与六便士》,我合上书,眼前浮现出一副景象:“孤独的灵魂怀着不为人知的幻想,终于向他梦寐中的岛屿进发。灰蒙蒙的大海在凛冽的北风下白沫飞溅,他凝望着再也不能相见的法国海岸渐渐淡出视线,他的风度堪称豪迈,他的灵魂堪称无畏。”
《月亮与六便士》是作者毛姆在游经塔西提岛回到欧洲后,以法国印象派大师保罗•高更为原型写成的。作者以第一人称视角“我”的角度来写,书中情节不乏虚拟编造,但却感受到作者的真情流露。
本书的主人公斯朱兰,在安享天命的年纪,放弃美满幸福的家庭和稳定的证券经纪人工作,选择了一条艰辛却瑰丽壮阔的画家道路。
这需要一种巨大的勇气,这是来自真正艺术家才具有的勇气,为了追寻广阔宇宙里的明月,放弃唾手可得的物质世界,甘愿牺牲自己。
在忙碌如蝼蚁的众生眼里,在为了饱腹之欲遵守公序良俗的世人眼里,斯朱兰无疑是一个离经叛道的破坏分子。没错,大多数人通常无法摆脱道德良知的枷锁,但却在某些语言或举动中流露出他们与生俱来的阴暗面,就像斯朱兰太太在失去丈夫后拜托“我”挽回斯朱兰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不知是因为依然爱他,还是怕人蜚短流长:在她破碎的心里,爱情遭践踏的痛苦似乎掺杂着年轻的我极为不耻的虚荣受挫之伤。”;
就像斯朱兰太太对于“我”的帮助扶持,“我”在察觉到斯朱兰太太过分热情的同时,也承认被帮助是一件乐事,但“同情心是一种奇妙力量,屡遭某些人有意的滥用:为施展巧术,他们恶虎般扑向遭难的朋友,饥渴之状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的关怀像井喷般汹涌,有时奔放得简直令蒙难者发窘。”在弱小无助的人面前,张牙舞爪地展现聪明才干不过是为了满足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虚荣心罢了;
就像玫瑰小姐在得知斯朱兰抛家弃子之后,她向“我”透露口风时,“不仅是脸,整个身体都透着兴奋。”,并且“她跟小说家似的,只给我透露一点口风,非说约了牙医,神气十足地走了。”大概在玫瑰小姐心里,这件事不仅仅是可供消遣的谈资,更是让斯朱兰太太颜面尽失:往日充满圣母光环的女主人跌落神坛,沦为被丈夫抛弃的一无所有的老女人。这终于让玫瑰小姐的嫉妒心理稍微获得一点平衡感,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作者对斯朱兰太太社交圈里各色人物的刻画,可以说充满了对斯朱兰毫不掩饰自己脱离公序良俗,任心中猛兽肆意妄为的怜悯。“我不信他会给爱情弄得神魂颠倒,他绝不会忍受任何外在的桎梏。依我看,他生命中只有那迷也似的热望,无休止地驱使他奔向一个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目标:若有任何东西妨碍征程,他会从心底把这东西拔除,哪怕惨痛不堪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在毛姆笔下,斯朱兰充满了天才的光辉,他无畏饥寒交迫,为了心中月亮,他可以在巴黎的破旧旅馆里过活,穿一件破旧的福克衫:他可以在马赛的繁忙街头颠沛流离,与凶猛强壮的硬汉打架:他可以在大溪地人迹罕至的小岛上忍受疾病的折磨,坚持不下山。
毛姆允许斯朱兰像孩子般幼稚,不谙世事任性妄为。在毛姆眼里,这些在社交场合佯装高贵,心里却并存着狭隘与慷慨,恶毒和善良的芸芸众生,还不如斯朱兰。优雅矜持的幕布下隐藏着邪恶放荡的戏码,而肮脏无耻的泥土中却孕育着坚忍不拔超越神迹的创造力,前者让人眉头一皱,后者却让人回味无穷。况且斯朱兰所创造的美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美怎么可能像石头那样丢在沙滩上,给漫不经心的路人顺手拾捡?”
而书中安德鲁夫妇对斯朱兰背弃家庭,追寻自我的嫌恶和谩骂,也就证明了毛姆所说“良心是潜入自我堡垒最深处的密探,人类太渴望同类的认可,太恐惧同类的谴责。”对从众心理的讽刺——“它是把个人捆绑于整体的强韧纽带,逼你把社会利益置于自身利益之上:常人哄自己吃这一套,卑躬屈膝沦为奴隶,自以为登上荣耀之椅。他为自己良心大好而骄傲,对不服规矩者怎么骂都嫌不够狠。”
不得不说斯朱兰是整齐划一的流水线上跳出的钉子,是19世纪英国上流社会里一个蹩脚的音符。但斯朱兰所创造的唯美画卷却是独一无二的,他坦荡赤裸的自私行为却是纯粹的。
如果说斯朱兰所追求的是美,那么毛姆笔下另一个人物“亚拉伯罕”追求的则是真理。
亚拉伯罕在因为他辞职让位却名利双收的同事埃里克•卡麦眼里,简直是一个大傻子——“有脑子没个性”。本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外科手术天才亚拉伯罕,却辞掉人人垂涎的职位,来到公立医疗机构做医生。他可以粉碎自己人生的基石,只因内心在亚力山卓港码头的甲板上发生的奇异变化,于是拎包上岸,开始风餐露宿的旅程,这是那些沉浸在名利场里的埃里克•卡麦们无法体会到的快乐和自由。
当看到“做你想做的,生活在你喜欢的环境中,求得内心安宁,就是糟蹋自己的人生?成为年入过万的知名外科医生,娶个美娇娘就是成功?”我不由得想到自己,虽然我有一份在银行的体面工作,但我还是毅然辞去。为此我背负手头拮据的窘迫,背负朋友离我而去的孤独,背负家人的责骂。在旁人眼里的我,正如文中卡麦所说:“把自己的人生糟蹋成那样,也太不像话了。”
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人,但我依然有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哪怕只是为了自由,为了创作的梦想。而为了迎合世俗的眼光,为了维持周遭的人际关系,为了得到他人的信任好感,在浑浑噩噩中度过青春才是最可怜的失败。
斯朱兰和亚拉伯罕的冒险人生给人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但《月亮与六便士》中的另一位男主人公则给了斯朱兰第二次生命,那就是同为画家的德克•司卓夫。这是一位和冷漠无情的斯朱兰截然相反的人。德克为人善良,对爱人朋友情深义重,却天赋平平,与斯朱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在毛姆笔下,可怜执拗的德克和斯朱兰几乎占据一样的分量,他们身上都有一种赤诚的品质。斯朱兰赤诚地追求美,而德克赤诚地追求温暖和爱意。
没有了德克,很难有日后登上绘画创作巅峰的斯朱兰。德克不仅是一个男人,更像是一位母亲,他救活了濒临死亡的斯朱兰,向不爱自己的女人苦苦哀求,容忍多数男人不能容忍的出轨行径——自己的妻子和曾经帮助过的男人,甚至要和给自己难堪的落难者同住。
德克给予斯朱兰物质上的帮助,在精神上也毫不动摇地支持他,从这点来说,德克也是美的忠诚教徒。在面对斯朱兰给妻子布兰琪描绘的人体画像时,德克“不太清楚我是怎么了。本想在画上捅个大窟窿,抬起胳膊浑身力气都使上去,却忽然看清了。那是件艺术品,我不能动它,我怕。”
在德克身上,斯朱兰的人性丑陋一面显露无疑,这大概也是毛姆唯一愿意让自己把斯朱兰拉下神坛的人物。
德克散发出一种人性之美,他对柔情和爱意有赤诚的渴望,这使他在追求真善美的道路上着魔一般地坚持,就如斯朱兰对艺术的忘我牺牲。
在这深沉的夜色里,月亮在照亮人们回家的道路,又有多少人愿意放弃六便士,抬头看一看月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