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听课,讲课的老师是位青年才俊,他用一种已然得道的语气,提到自己曾经对夫人说:只要有你们这帮喜欢看电视的中年妇女在,电视台就暂时垮不了。
我觉得此情此景超有意思的。我敢打赌,这位青年才俊自己也是看电视的,只可惜没有人无聊到要跟我赌。
我身边鲜有男性不看电视,有的跟中老年妇女一起看八点档,有的甚至还会去网上追。就算是看龙母的也有哇。当然,还有不少痴迷综艺剧集。但比起女性,鲜有男性能够敞开心扉,坦率地把这种事认了。
我对电视的体会比同龄的人更早,更深,更曲折。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离开小镇上的父母,去城市里的祖父母身边生活。比后来身边大多数的同龄人更早接触电影、电视、迪斯科和冰激凌。
甚至在小学之前,我的眼睛就因为电视而变得近视。小孩子不经人提醒,很容易凑到电视边上去看,从而影响自己视力。而在那之前,绝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没有电视机的存在,大人们也无从得知这些经验。
到了小学的时候,回到父母身边。同学们还在家属区的院坝里看厂里统一购置的电视,我家里就已经添置了一台,而且还是日立牌。由此可见我父母是心气颇高的人。所以母亲对我要求颇为严格也真是顺理成章,而且她认真到没有弹性,我几乎被禁止看电视。那时最吸引人的节目应该是《动物世界》,高年级的时候,开始有《排球女将》和《霍元甲》,也开始有宋丹丹的小品了。
大人还巧妙地启发或者利用孩子的责任感,引导出负罪感来加强孩子的自律,但这会造成一些心理上不必要的负担甚至阴影。久而久之我固然是没有看电视的瘾——反正被压制的天性也不止这一桩——还额外生出些不必要的疏离感。工作多年之后还下意识或者说神经质地排斥电视这种东西,每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八点档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行为。
后来惊奇地发现父母反而开始看起了八点档,这是对我的一种无声的控诉吗?原来当年因为我的存在,他们不得不牺牲掉业余时间最大的娱乐,不懂声色地勉强自己把精力投入到对我的严格管教中去。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
严格管教呈现的另一个后果是:我跟父母一起坐在电视机跟前,始终感觉紧张生分,且无法缓解。父母对电视剧里人物有所评论的时候,我发现我跟他们的观点并不一致。甚至到很难忍受的地步。有次我正在看一个片子的时候正好父亲走过来,我顺口招呼他跟我一起看,他有些意外,口不择言地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看。我才发现原来力的作用真是相互的,跟我一起看电视搞不好也是他们觉得很难忍的事。这进一步说明看电视要想开心的话,需要三观契合、没有芥蒂。我暗自思忖,不知我和父母之间失去的机会还会不会再来。
我在成都工作过一段时间,原本寄宿在同学宿舍。没多久同学被派去外地做设计,留下我找不到人说话,偶然发现自己开始有自言自语的状态。我觉得应该调整一下,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打开电视,调到Channl V,不一定看,只是当个背景。同学有很多的小屏风、小碗、小碟子,小香炉,都是古意盎然又清秀的小东西。一部分摆设出来,一部分收在柜子里,隔一段时间轮换一下。我在电视的音乐声中把屋子收拾得好像她在时候的样子。
我还有个好友,看电视的时候格外嚣张,一直碎碎念。总是嫌电视里面的人丑、怪、浮夸,有时候哈哈大笑者转过头来用泸州话跟我说:捺大汉看起好着急哟!而且她还经常极为不耐地转台。我常常还没反应过来,频道就已经调开了。在那之后到现在的人生里,她的确是个不惧怕折腾和转换频道的人。我虽然自己不太喜欢频繁转台,但挺喜欢跟她一起看电视,最主要听她吐槽。她的表达有一种直指人心的穿透力。
我走过一些路,长了一把年纪,我看过许许多多的生命,觉得精彩的东西太多,电视可以表达出一些,但很难穷尽。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在看电视,有人在电视旁看你。但凡对电视、对人、对自己,都还能觉得有趣,就完全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下去。这份小确幸虽非永恒,那样的安心愉快,也已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