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一个喧闹而晴朗的午后翩然而至。
小年过后,家家张灯结彩,杀鸡宰羊,喜迎新春。年轻的男人们或携妻挈子或牵着女朋友或孤身一人从百里之外、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赶回老家。空巢的老人家或是留守的孩子们望穿秋水般排成一个列队欢呼雀跃迎接。一年的辛劳,终于换来了十天半个月的团聚时间。
家乡一直流行着“初一崽,初二郎”的拜年方式,如今大多数人仍遵循着这一习俗。初一全家老小给祖宗拜坟年,初二嫁女女婿带着孩子回娘家,初三初四是走亲访友的日子,过去,地方年是拜在最后的几天的,说是“拜年拜到初七八,洗嘎坛子倒嘎塔。”如今到处都是商店,超市,瓜果零食不必大量囤积,碟子和坛子永远都不会空。
由于交通工具日益发达,摩托车和小汽车取代了两腿步行,羊肠小道修成了蜿蜒水泥路,走家串户拜完年不再需要七八天,两三天就可以把所有的年拜完,该走的亲友家都走完。
如今拜年串门,一家人坐在小车里,一天可以走几家,主家鞭炮一响,客人在烟雾缭绕中步入客厅,讲究的主人家,主人依次递一支精品芙蓉王。乡村人家也有对白茶绿茶,龙井铁观音考究的,招待客人的糖果除了色彩缤纷,包装精美的徐福记,武冈的豆腐干,脐橙等,还有进口的龙眼和坚果。
三两客人一伙或是四五客人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拜年好不威武雄壮。在主家客厅里一溜,也不落座,端着透明的塑料茶杯,或是两指夹一支精品烟跟主家边聊边往外走,走下一家。
物质的富足,交通的便利,年味俨然一杯冲了两遍的茶,醇醇酽酽的浓香逐年变得清淡。儿时记忆中的年是非常非常慎重其事的,特别是走亲戚。
在我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给舅公家拜年。
奶奶娘家有六位亲兄弟,我十岁以前总是在初二或初三跟着奶奶的脚步走在乡间小道上回娘家。那时所有的舅公和舅奶奶都尚健在。
离我家最近的是二舅公家,大约三四里路。在二舅公家小坐一会儿,嘬一口茶,奶奶和她半年未见面的哥嫂侄媳们拉拉家常。家常聊不完,走下一家。临走前,二舅奶奶会拉开我的衣兜,把一大捧水果味的糖粒塞满我新衣服的兜和新裤的兜。我的嘴一路上都是嚼个不停的,心里好不欢欣。
到了大舅公家,慈祥的大舅奶奶,褶子里堆着笑,笑容可掬。我的衣兜裤兜的糖果又塞满了,然后是三舅公,四舅公,五舅公,小舅公的家。我兜里总是鼓鼓胀胀的 。
午餐是赶上哪家舅公的饭点就在哪家舅公家吃,那时也不流行先打个电话发条微信联系下,所有的农村家庭都未装固定电话。
我年龄稍大一点后,奶奶要出了元宵节才走娘家了。每年初二或初三走舅公家就变成了我和弟弟尾随妈妈拜年了。妈妈有六位舅舅,去每位舅公家拜年的礼品从白糖,桔饼两个纸包,到后来的龙眼干,冰糖。每个纸包,妈妈从批发部买来都是散装的,回家用秤称好,每包一斤重,分开装好,十二斤的礼品,用两个大黄布袋装,妈妈找一根小木扁担,挑着,不费力。偶尔,我也可以耸着肩挑着担,替妈妈换换肩。
那时的我和弟弟总是最馋,偷偷地把大拇指和食指探进浅红塑料袋里蘸一撮白糖就往嘴巴里送。成个成个的龙眼干更是好偷,肉体厚实,甜滋滋的味道,是长大至今吃过的最美零嘴了。奶奶和妈妈瞧见了,也并不严厉批评,我和弟弟得寸进尺,偷得更欢。
如今在富足的孩子们面前摆一大碟精美的糖果让他们挑,他们漆黑的眼珠不再放出光彩,而是摆手摇头。
随着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后来,每年春节,妈妈走舅公家,提的礼品成了麦片和补血冲剂,再后来直接掏钱了。最初是每家五十元,一百元,一百五十元,直到早几年前已经提升为两百元了。然后,舅公家的儿女又会自掏腰包把钱孝敬给我的奶奶,他们的姑姑。也许这也算是间接的对自己父母的一种孝敬吧。
我在妈妈去舅公家拜年给舅公们的红包为一百元时出嫁了,嫁后只有一年春节,老公开着车载着我和妈妈去舅公家拜过年。
我出嫁后,舅公家的年是由弟弟陪妈妈一块儿去拜了。最近十年,除了在四十年前修桥被桥塌压死的三舅公外,其他五位舅公与大舅奶奶,二舅奶奶也相继去世。舅公们家的年,妈妈和弟弟一家依然在拜,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却是越拜越淡了。
在奶奶百年之后,几位舅奶奶也会相继离世。我娘家与奶奶娘家一门亲人依靠血缘维系的感情也会随之淡化,直至消失。
在年到来时,亲友间的走动维系了血脉亲情,延续了拳拳友情,巩固了情深意笃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