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微雨天,樱花瓣被吹落到人行道的两旁,她打顶透明白色塑料胶棒雨伞,丝绒长裙外搭长版松垮粉色毛衣。头发微卷,披肩长度,耳畔叮叮当当挂着设计感强烈的耳饰。左手打伞,右手接着电话,模模糊糊的在说,嗯……好的……我知道了……等下就回复你。应该是工作电话,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职业式的回答,语调是黑白色的单调感。她平时话不多,卖命工作起来,像一只野兽一般生猛,方案一改再改,不厌其烦的更改,当把客户的要求演绎到极致后,她才会缓下来,抬头一望,办公室外面的天色早就泛起星星点点的晨光。又一夜,无眠。去一趟洗手间,洗把脸,回到座位上,她稍微趴一下,就能挺过一个上午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熬夜过后是像被榨干生命的枯竭河流,她实在是有些睡意,可后面还有三到四个方案需要命搏。她懂得适当的停下来,是为了更好的前行。带上化妆袋,她又去了一次洗手间,这次她稍微修整了一下自己,为的是不被看穿自己的颓败感。顺手拿起来,她下楼,目标是对街的咖啡馆。
咖啡是活在写字楼人们的依赖品,像是能够给他们注入新鲜活力的补给站。她推开门,被咖啡香包围的世界,充满迷离的气味,飘飘欲仙般滋味,她对这家咖啡馆有着特殊的熟稔。像久违的老友,像是需要故事情节,却又被戛然而止的停顿下来。
作为这间咖啡馆的老熟客,她熟门熟路的坐到吧台面前。她说,老样子,手冲美式,今天要大杯,超大杯吧。
吧台里面有个男子——叫杰森,是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三年前,他开了这家咖啡馆,开业当天,面对的这个女人就是他第一个客人。接着的三年里,她无数次重复的光临,他们不但熟识,反而似乎有些亲近,但彼此的关系还仅是维系在客人与店家之间。他每天在店里,说是为了生计,其他他都在等他的这位重要客人。她来,他就给他手冲咖啡。每一次他都亲手做,认真、细心,全身心投入其中。
要什么豆子做?
耶加雪啡。她对咖啡比较有要求,像她的人生一样,具有品质感。
我给你做小杯吧,咖啡因过多摄入也不好。杰森,建议她。可语气却像是僵硬的,直白感扑面而来。他不太会运用语言这门艺术,他只能笨拙的表示。说完,他有些后悔了。
中杯。她跟他讨价还价。
OK,中杯就中杯。杰森还是拗不过她的坚持。他低头拿出豆子,在咖啡碾磨机上磨豆子,顺手开始煮水,白色的蒸馏水倒进透明水壶,冒出一个个气泡,气泡被逐渐加热后逐一破灭。像人生的某些梦想,伸出上手却是越来越远的距离,最终只能被时光压制到破灭。杰森的理想生活,是守着岁月静好,与之白首偕老。而“之”只能是个代词,不是个名词,更不是一个名字。
杰森熟练的将咖啡粉倒进白色滤纸上,将沸腾的水一点点浸润咖啡粉,他的手还在不断的旋转,注水的水量极其细小,仿佛是轻悠悠的将咖啡全部的滋味一点点的蒸馏出来。嘘!这是一场咖啡粉与水灵肉相容的瞬间,需要给予充分的仪式感,才会酝酿出美妙的滋味。接着,他将冒着白气的黑色液体装入一直樱花形状的瓷白杯里,垫上杯垫,递到她面前。
她拿起来,先在闻了一下,说,果然这日晒的豆子比水洗的香,这种香味特别吸引人。
杰森惊讶了,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日晒的?
她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瓷白色的杯口留下了她玫红色的香艳唇印。
她接着说,我看见你今天拿出来的豆子,豆子中间的那条线如果是比较清晰,比较干净,就是水洗的,可是你今天的豆子是相反的,粗糙,不够明晰,但香味特别浓郁,分明就是日晒的。咖啡专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说完,她把手撑着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杰森,脸红,连连点头,越点越低。不敢看她眼睛了,他低头说,你这个咖啡精呀,简直就是比我这个咖啡专家还要专业呢!
他们的交汇间,眼里有光。
此刻,门推开。另一位客人走了进来。女孩,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青春洋溢。
亲,我想喝拿铁,给我做半糖的,谢谢。女孩一进门就点了单。
不好意思,杰森说,我们这里的拿铁不加糖的。
女孩惊奇了,不加糖?那黑乎乎的岂不是很苦?她说着,望着一眼边上的女人,她正端着杯子喝咖啡。
她笑着对女孩说,小姑娘,我是无糖女,不需要加糖。
不苦吗?
有一种叫“苦尽甘来”的滋味,听说过没?就像这杯耶加雪啡,入喉先酸又苦慢慢的馥郁了整个口腔,再回味,一嘴的甜味。像人生一般。
女孩被说动了,也要点和她一样的。杰森不太情愿,他的咖啡只想给她一个人品。
小姑娘,还是给你做拿铁吧,有奶的。
不,不,不,我也跟边上姐姐喝一样的。女孩望着她,突然很羡慕的样子,姐姐肯定是个事业女性,干练智慧,是对面写字楼的高级女白领吧,我也好想要跟姐姐一样哦!
她笑了,开始自嘲说,我有什么好的,熬夜加班,独善其身。未来忽明忽暗,年纪一把,并无岁月可回头,且以忙碌赴白头。说完,她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小姑娘,我要回去工作了,你慢慢享受咖啡吧。说完,她对着杰森道别,咖啡专家,下次再来你这里能力补给。她拿出 一张五十块人民币投到了一只粉色纸盒里,这样的买单方式是她独有的。
杰森微微点头,眼里飘过一丝忧伤,很快又掩饰掉了,跟她说“拜拜”。她推开门,打开伞,玻璃窗外留着一个打伞的长发女人的背景。
小姑娘,她又走了。杰森很失落。他拿出那只粉色纸盒,从第一天开始,她每次喝咖啡后买单的钱都在里面,一分一厘他都从未用过。
文/苏灵采
2018/3/16 樱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