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快乐达到极致的时候，脑子里总会立马闪现些许悲伤的感觉，陆尧就是这样，与同伴正乐呵呵地打趣，这种令她难过的情绪就突然涌向心头，偶尔让她接着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穆彤，想起文茜。

    她们仨，家在同一个胡同。陆尧比穆彤大两岁，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俩人在上学前几乎是从早到晚地一起玩耍，饭会从各自家端出来一起吃，看心情决定澡在谁家洗，就是后来上了小学，当陆尧写完所有作业也会特别快速地推开家门，朝着穆彤家门口走去，跟穆彤的奶奶打过招呼然后直奔穆彤的房间，要么俩人再出来在街道上玩玩不腻的过家家，要么陆尧就坐在穆彤旁边，边聊天边等她写完作业。

    也不是每天都只有欢笑的，当穆彤的自行车被陆尧骑的时间比穆彤久了一点时，穆彤的奶奶就会数落陆尧：“我们穆彤的车子光让你骑了，让你妈给你买个呀！”每逢听到这里，陆尧就赶紧从车上下来，把车还给穆彤，穆彤觉得奶奶的话重了，每次都安慰陆尧：“没事儿没事儿，我骑一会儿就给你。”大人们会觉得自己对孩子说的话不会那么容易被记住，或者孩子不会听出话语的好坏，可是陆尧不是天真的孩子，她对这种话很敏感，她告诉了妈妈。但是家里只有爸爸每天早起晚归地工作，陆尧的玩具都是姐姐小时候玩过的，哪有闲钱去买新自行车，妈妈也总会告诉她：“以后就不要骑了，妈妈将来会给你买的。”可是陆尧忍不住，穆彤也总会把车子从家里推出来，主动让陆尧骑，陆尧拒绝，穆彤就说：“哎呀没事儿，骑吧骑吧！”

    当时俩人最爱看的电视剧，一部是《西游记》，一部是《还珠格格》，这两部剧又是寒暑假必播，所以假期经常在穆彤家，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屏幕，少有的安静，看到喜欢的剧情，还会模仿剧中人物对话，客厅里就热闹起来，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一次由于有线电视的线路问题，当俩人正兴致勃勃地看到小燕子入宫那里，突然电视机就黑屏了，穆彤拿着遥控板一顿乱按，没什么作用，于是就去厨房把正在做饭的她爸喊了过来，穆彤爸爸修理了半天电视机也没有什么效果，她俩想到时间过去那么久，一集就要播完了，穆彤就对着她爸一个劲儿地重复：“我要看小燕子！我要看小燕子！”陆尧也在一旁起哄似的说着同样的话，穆彤爸爸便有些不耐烦了，转过头对着陆尧说：“想看去你家看呀，在我们家看什么啊！”正巧穆彤奶奶进屋，听到这话，用着很柔和的语气跟穆彤爸爸说：“陆尧家里没有安有线，她妈妈怕影响她学习……”陆尧在听完穆彤爸爸的那句话脑子里是“轰”了一声的，眼泪立刻在眼眶打转儿，但她没敢动，连眼泪都没敢让它掉下来，陆尧当时在想：我要不要告诉妈妈？她跟穆彤说了句“那我走了”，接着就往门外冲，陆尧妈妈当时在门外纳凉，陆尧出来后就扑进妈妈怀里，趴到妈妈耳朵边儿告诉她刚才听到的话，陆尧妈妈给女儿擦了擦眼泪，轻声告诉陆尧：“我之前跟你说过不要再去穆彤家你不听，以后别看了，人家是嫌烦了”。

    尽管生活里会有这些事儿令陆尧伤心，但和穆彤在一起玩耍的时候还是欢乐的，自从骑车和看电视的事情发生后，陆尧就拉着穆彤渐渐地换了其它的玩耍活动，车子就被冷落在穆彤家院角了，即使去穆彤家看电视，陆尧也不再说自己想看什么，去的次数也减少了，直到又一件事儿的发生，陆尧再找穆彤，就站在她家门外等她，绝不再进家门。

    那天的下午穆彤在睡午觉，陆尧来喊她出去，衣服兜里揣着一块钱，那是妈妈给陆尧让她去买雪糕的，穆彤临出门让陆尧等等，她得找她妈妈的钱放在哪儿了，一会儿穆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钱包，打开包就拿了一张一百的，穆彤很兴奋，对陆尧说这回要多买点东西。俩人走出胡同去了不远的小卖部，陆尧还是和往常一样，买了个五毛钱的雪糕，把找回的五毛塞到兜里，而穆彤指指这个说要，又拍拍那个也说要，一装装了一大包零食，欢天喜地地拉着穆彤走回去了，俩人跟平时一样在游戏中度过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妈妈喊陆尧回家吃饭了，穆彤也跑回了家，但当陆尧正要关好门的时候，她看到穆彤又跑了出来，奔着自己跑来：“我不吃了，你再陪我会儿吧”，“好，继续刚才的游戏”，随后走过来的是穆彤的奶奶，表情很严肃地问陆尧：“你是不是从我家拿钱了？”陆尧被这突然的一问给弄疑惑了：“什么时候拿你家钱了？”“那我家钱怎么少了？”“可是我没有拿啊！”“是不是你拉着我家彤彤去的小卖部？”陆尧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俩去的时候是互相拉着手的。“你是不是把我家的钱都拿你家去了？”穆彤奶奶的样子理直气壮，陆尧妈妈在屋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了问怎么回事儿，听了穆彤奶奶讲完原委，陆尧妈妈坚定地说：“我们家尧尧绝对不会拿别人家东西，去别人家做客人家给都不要，怎么会拿呢！”话刚说完，穆彤妈妈走过来，跟陆尧说：“就说拿没拿吧，拿人家钱不对知道吗？”陆尧一直摇头：“我没拿，不是我！”具体争执的结果还是穆家人一致认为是陆尧怂恿穆彤拿了她家的钱。陆尧妈妈去到小卖部问老板娘，老板娘的原话是：“进门就看到穆彤手里拿着一百块，我找零钱也都是给穆彤了呀，噢对，找给了你家陆尧五毛，看着她放兜里了。”是这样，陆尧回到家把找回的五毛钱交给了妈妈，陆尧妈想了想，要去找穆家人，但又想了想，口说无凭，穆彤玩了一下午，找回的零钱早不知丢到哪儿了！于是她只能吞下气，严肃地告诉陆尧：以后不许去穆彤家！

    大人之间的和好是由于事情过去的第二天上午，穆彤奶奶洗衣服，从穆彤床上的枕头下发现了找回的零钱，她又跑去问了小卖部老板娘，回来后再见陆尧妈就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话家常，陆尧妈本来不想再跟这家人打交道了，禁不住老太太的软磨硬泡，心中又想着都是邻里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是过去了。至于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穆彤在事情发生前后的态度和表现，陆尧都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她只记得最清楚的是穆彤奶奶对她吼的那句：“你是不是把我家的钱都拿你家去了！”

    文茜是在陆尧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搬到胡同里来的，开始文茜只和陆尧熟悉，因为她俩在同一所小学，文茜的班级在陆尧班楼上，每次上放学在楼梯上遇到，陆尧总会甜甜地对着文茜喊“文茜姐姐”，而文茜也会笑着摸摸陆尧的头，叫声“尧尧妹妹”。文茜比陆尧大两岁，比陆尧高一个年级。

    当得知文茜要搬来和自己家做邻居的时候，陆尧很开心，陆尧妈妈对女儿说：“好好向文茜姐姐学习”。文茜的妈妈总和别人说起文茜，总是一脸自豪地说起文茜，早听说文茜学习很好。

      文茜的到来，让陆尧和穆彤多了个玩伴，孩子们之间熟络的很快，不到半天，穆彤和文茜从不曾相识到亲密无间。比陆尧和穆彤年长的文茜，将三人之间的玩乐升级到了吃喝玩乐。三人经常去一家米线店，那里离家不近，需要骑着自行车经过三个路口，每次去都是穆彤骑车带着陆尧，文茜自己骑一辆。米线里会有几颗小肉粒，穆彤不想吃，文茜就说：“给陆尧，陆尧喜欢吃这个”，可是陆尧并不喜欢，陆尧喜欢自己妈妈做的肉菜。陆尧发现三人之间的和谐相处没那么容易，没有很久，文茜对穆彤和对自己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对穆彤，文茜很包容，一如既往地嬉笑打闹；对自己，文茜经常会不耐烦，往往陆尧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文茜就开始数落自己了，她是真急，不是开玩笑。所以只要文茜在，陆尧就有种压迫感，她总得小心翼翼的，就算这样，文茜不高兴了也会甩脸色给她。而穆彤，竟然渐渐地会在文茜嘲笑陆尧的时候，在一旁只是笑，陆尧难过，也很少听到穆彤的安慰了。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陆尧每次去找穆彤，穆彤奶奶的回答总是不在家，问她干嘛去了，陆尧就会被告知穆彤和文茜一起吃饭去了，陆尧有些失落，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什么她俩不告诉我？

    文茜对陆尧的态度转变很蹊跷，当三人在一起同时陆尧妈妈也在外面的时候，文茜总是友善地笑，也不烦也不急了，但当陆尧妈妈不在场，文茜甚至和她的妈妈一起，劝陆尧换个短袖，理由是陆尧身上那件波点短袖旧了，一个人两个人这样说，陆尧还不在意，但是胡同里的邻居们话里总有这一句，陆尧受不了，她回家脱掉它，将它在床上铺平，仔细看了看，它并不破烂啊！噢，只是肩膀上有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洞，像圆珠笔尖那样小，它也不脏啊！只是黑色波点洗得有点褪色了。陆尧依旧穿上它，直到有一天，家里是开布店营生的穆彤妈妈，傍晚回家停在家门口，从包里掏出一件花色人造棉短袖，非得让陆尧穿上。晚上睡觉前，陆尧妈妈对陆尧说：“不要再穿那件波点短袖了行吗？别人都看着咱家好像给你买不起衣服似的。”妈妈的语气有点不忿。过了几天她去买鱿鱼，穆彤奶奶从自家门外边向陆尧妈走来嘴里边喊着：“尧尧妈妈帮我家捎一份”，陆尧妈帮她买了一大份，后来穆彤奶奶也没提钱的事儿，陆尧妈妈则打算就算给也不要了。其实陆尧不缺衣服的，陆霖给妹妹买了好几身，但陆尧独爱的那件波点短袖，是她认为姐姐给她买的所有衣服里面最舒服最好看的，所以她才会一直穿旧，陆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衣服，想穿哪件都要被别人管。

    陆尧不穿那件波点衣服已经很长时间了，也终于没有人再劝她换衣服。但文茜的习惯没有改。阳光明媚的一天中午，文茜妈妈将给文茜新买的床单洗好了拿出来晒，文茜突然问陆尧：“你看我妈给我买的床单好看吗？”陆尧看过去，那是一件粉色的，但是暗粉色的带有大面积红绿花草的床单，实在不好看，但是文茜妈妈在，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呢？于是陆尧笑着摇摇头，文茜转头就对着她妈妈说：“你看！你买这床单我说难看吧，连陆尧都嫌难看了……”陆尧听了这话，心里猛的不舒服，但她不是很明白文茜的意思，就没有再说什么，这事儿就先过去了。一次当陆尧和穆彤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陆尧想起这话来了，问穆彤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穆彤笑了：“‘连你’，就是说你土呗……”，陆尧呆住了，这感觉比当初听这话时还不舒服，听到它从穆彤嘴里说出来就更不舒服了！

    在之后，是陆尧主动疏离了穆彤和文茜。那天陆尧好不容易盼到陆霖回家，午饭后大家都搬出马扎坐在门外晒太阳，陆尧紧挨着姐姐坐着，头枕在姐姐腿上让姐姐给掏耳朵，在大人堆里听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穆彤骑车从门里冲出来了，陆尧问：“干嘛去？”穆彤回答：“出去一趟。”但是说完又没走，等了一会儿，文茜推着车子也从她家门里出来了，陆尧懂了：“噢，你们一起啊”，“是啊，放着家里做好的饭不吃，非得和人家穆彤出去吃……”文茜妈妈关好家门，朝这边走了过来，“去哪儿呀？”陆尧还问，陆霖打断了妹妹的话：“问什么呀，人家又不和你去！”陆尧看看穆彤，又看看文茜，不再出声了。等她俩绝尘而去，陆尧站起来朝自己家方向走，再不走，泪水就掉下来让人看到了。陆尧在短短的路程里边走边哭，哭得委屈，哭得隐忍，心里想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我做错什么了？我怎么谁都没了？

    从这以后，陆尧再也不去找穆彤玩了，就算在街上再见到穆彤或者文茜，陆尧也会装作没看到，有时候走近了即使打招呼，仨人也是尴尬的笑笑。陆尧终于不再有面对文茜时的压迫感，却也没有了穆彤小时候的那种陪伴。穆彤家对门的大娘对陆尧说：“她俩也就是一起吃吃饭，相差四岁呢哪有这么多共同语言，好不了多久。”陆尧听了没什么感觉，她不管她俩好不好，会好多久，反正她俩和她，是再好不了了。

    那个时候，陆尧上初中二年级，年纪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