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一起练车的第十五天。他坐在车里,死死的盯着后视镜,正在倒车入库。看到第一个库角的时候,他把方向盘打死。等到第二个库角出现时,他立马回了一圈。几乎就是紧接着,他又回了一圈,把轮胎打正。车子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的停到了库里,车身与边沿线平行。
已经好几天了,他练车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几乎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视网膜接收到的信息跳过了大脑的处理过程,直接转化成了手上的动作。他双脚紧紧踩着刹车和离合器,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发觉自己的手上出了汗。他看到他们两个坐在场地边缘的矮墙上,身体倾向对方,聊的眉飞色舞,前仰后合。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每天坐在车上都会冒出这样的疑问。他宽慰自己:不管他们聊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但不知为何,这种疑问却与日俱增。他想了很久,决定今天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一问高平,不能再等了。
高平是他的室友,这学期考驾照是他们上学期就谋划好的。当高平告诉他吴丽也要和他们一起报名的时候,他的内心曾经涌现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喜悦。他和吴丽不熟,他跟班上任何一个女生都不熟。虽然已经同班了一年半,但他和吴丽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有时候路上碰到了,他也总是刻意的躲躲闪闪,一声招呼也懒得打。
驾校生意有点冷清,不像其他驾校一个教练就带四五十个人,等一天也摸不了几把方向盘。教练把十几个人分成几批,每天不同时段练车。他们因为白天要上课,所以练车的时间分在了下午五点到七点。每天四点半他和高平在校门口和吴丽汇合,然后步行半个钟头到达练车场。大多数时候,这半个钟头里他都一言不发,都是他们两个人一直在聊。偶尔他们会问他一些问题,他也只是勉强的回答一下。他知道,他们这是在照顾他。
他心不在焉的练完一圈后,还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目不转睛的望向他们。但他们聊的太过投入,丝毫没有发觉他的车已经停在了终点。直到他下车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看着高平恋恋不舍的站起来走向车边,然后他发现吴丽也在注视着高平。
他没有坐在高平的位置上,而是在和吴丽之间恰好隔出了高平的位置。高平上车后。他等待着吴丽说话,和往常一样,吴丽转过头来对他说:"练得真好啊!"他别扭的回应:哪里哪里。然后又和往常一样,他们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更多的话讲。他用余光悄悄的观察着吴丽,但又立刻心惊胆战的把余光收了回来。
他的脚踩着地上的一块碎石磨动着,感到很尴尬,每天这个时候他都感到很尴尬。他很想知道吴丽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因为这毫无出口的沉默而感到难受。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怨恨起高平来,但这种怨恨终归是微不足道的。或许他只是想通过怨恨高平而转移自己的心思。他曾经尝试过很多次,苦心竭力的寻找合适的话题。但每次在对话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分析后,他都觉得那不会是个好话题。于是毫无办法的选择让这沉默继续下去。
“你是哪里人?”
吴丽忽然说话了,把沉思挣扎中的他吓了一跳。
“湖北的”
他淡淡的回答,立即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冷淡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要直接问一问吴丽,而不是高平。
“那个,你和高平每天都在聊些什么?”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窘迫,但还是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恩!?”吴丽显得很惊奇。
“我是说,我坐在车上的时候,你们两个人都在聊些什么。”他迫不及待的补充到。
“没什么,各种乱七八糟的聊。”吴丽笑了起来。
“我看到你总是笑得很开心。”
“哈哈,有嘛”
“有的,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过。”
“可是我觉得你每天都很开心啊,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笑。”吴丽的语气里充满着天真可爱。
他不置可否。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而且再也没有人试图打破这种沉默。他眺望着远方的落霞,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在。那是只有一个人独处时才会有的自在。
第二天他们去模拟考试。模拟考试完后高平提议一起去餐馆吃饭,为明天的考试壮行。他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去了。高平回来后对他说:"吴丽很担心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回来呢?"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床板的缝隙,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考试那天,他的号码排在他们之前。但由于第一次倒库出错——那是他练得最好的项目,第二次的时候他的车一直跟在吴丽之后。他看着她安全通过一个一个项目,然后成功的走完全程。他停车注视着她通过了最后一个项目,紧接着放下刹车跟进去。这一路上他都心不在焉,这一刻他更加纠结。就在快要成功通过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没有了知觉,呆滞在那里,车身无可救药的歪向一边。
他听到车里考试失败的提醒,脑袋一片空白。等到下车的时候,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以及细碎的云朵,慢悠悠的走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无限的畅快:终于不用再和他们一起练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