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挽歌:1076
公元1076。丙辰,熙宁九年。
这一年在中国大地上发生许许多多的大事小事。交趾攻南宁。辽南地震。王安石罢相。汴河梳浚。宗哥寇边。等等。
一位罢官闲居在京口(今镇江)名叫王介的花甲老人安静的去世,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他的儿子沇之沔之等人把他安葬在京口的蒜山之东的黄社村。
这一年的密州中秋,苏轼举头望月,写下不朽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千古喟叹,除了伤离别,也一定有着伤生死。
先帝亲收十五人,四方争看击鹏鹍。
如君才业真堪用,顾我衰迟不足论。
出处升沉十年后,死生契阔几人存。
他时京口寻遗迹,宿草犹应有泪痕。
这一年的苏轼,也是在中秋差不多前后作了《同年王中甫挽词》,他在“先帝亲收十五人”后面自注说:“仁宗朝贤良十五人,今惟富郑公、张宣徽、钱纯老及余与舍弟在耳。”
到这一年,当年被宋仁宗亲自把关招收的“领导干部高级培训班”的十五位德才兼备的同学死去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五人了。虽然苏轼这一年才四十一岁,但政治上的沉浮飘荡,亲人朋友的生离死别,又岂能不让多情的艺术家黯然神伤?他们几乎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一批人,都是那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一时豪杰,然而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又能奈何?
八年以后,苏轼变成了苏东坡,由黄州奔赴他的另一个放逐之地一一汝州,途经京口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故人之子王沇之,两人相抱在一起,想起前尘往事和当下的处境,都忍不住的泪如雨下。那时的王沇之也因为政治不正确,谪罪于钱塘。而这一别,东坡也越走越远了。回首往事,苏东坡依前韵再次为他所尊敬的王介老学长写下心情复杂又哀伤的挽歌一一《王中甫哀辞》:
生刍不独比前人,束槁端以废谢鲲。
子达想无身后念,吾衰不复梦中论。
已知毅豹为均死,未识荆凡定孰存?
堪笑东坡痴钝老,区区犹记刻舟痕。
苏东坡在序中这样记述“十五人班”的生死存亡:“仁宗朝以制策登科者十五人,轼忝冒时,尚有富彦国、张安道、钱子飞、吴长文、夏公酉、陈令举、钱醇老、王中父并轼与家弟辙,九人存焉。其后十有五年,哭中父于密州,作诗吊之,则子飞、长文、令举殁矣。又八年,轼自黄州量移汝海,与中父之子沇之相遇于京口,相持而泣,则十五人者独三人存耳,盖安道及轼与家弟而已,呜呼悲夫。"
1076年的10月,因为王安石罢相出知江宁,政治格局发生了些微变化,苏辙也获得了一次调动回京的机会。这首《过同年王中甫墓》虽然不能确定是当年的作品,还是许多年以后的作品,但他确实站在了王介的墓前并致以真情的告白:
平生使气坐生风,徐叩方知学有功。
应奉读书无复忘,虞翻忤物自甘穷。
埋根射策久弥奋,投老为邦悍莫攻。
坟木未须惊已拱,少年吾以作衰翁。
他也是王介弟弟王悆的朋友。
也许一个人的过世,不足以代表一个时代的落寞,但王介的离世,的确让苏轼苏辙兄弟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哀。
友谊永存心间的还有我们敬爱的王安石王荆公,坊间虽然流传了不少他与王介互怼的段子,他依然用真挚的挽诗褒扬了这位几乎与他相交相缠相爱相杀了一辈子的常山人,赞他高华的才学和自己深切的同窗之情。《王中甫学士挽辞》曰:
同学金陵最少年,奏书曾用牍三千。
盛名非复居人后,壮岁如何弃我先。
种橘园林无旧业,采苹洲渚有新篇。
蒜山东路春风绿,埋没谁知太守阡。
“诗人嗫嗫常多难,儒者凄凄久讳穷。他日得归江海去,相期来访蒜山东。”蒜山之东,遗梦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