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村事之十一：八乍
杨府/文
（一）
八乍在族内行八，说话高嗓子大调的，乍乍乎乎，故有此名。
村人都知道他有一手捉鸟逮兔的好手艺。
八乍人老几辈子都是逮兔子的，在山区应该叫“猎户人家。”但在平原，无大猎物，兔子和鹌鹑却不少。只在秋冬季节，地净场光之后，猎物无可匿身，很容易暴露行踪。
八乍一听说哪里有兔子，不管路程多远，和他的父亲、儿子，扛着那杆已磨得乌黑锃亮的土铳，背着一张猎鹰的大网，向人们打听，哪里出现过兔子。八乍和他的父亲很有经验，往往能从昨夜兔子歇窝的地方，知道兔子藏在哪一块田里。
他的父亲虽已年迈，但追起兔子来，年轻人也不是对手。而现在更多的时候是负责下网。下网很有讲究，得准确判断出兔子逃窜的方向。网要下得牢，把兔子从青稞地里赶出来，多数兔子是会自己触网的，网的眼刚好卡住兔子的脑袋，他的父亲即飞快地奔过去，捉了兔子。然后把兔子倒挂在土枪上，祖孙三人，招摇似的凯旋回村。
女人便立即打了热水迎接。炊烟这时就似散开的绳子，让垂涎的香味儿，把村庄缠得很扎实。
八乍平时给生产队赶车，养出的牛又瘦又小，一天也拉不到十亩粪，人畜皆蔫不拉唧的。可一撵起兔子来，精神立刻抖搂。
一次，他正往大田里送粪，看着一群人正吆喝着，目送一只兔子翻过土岗。他二话没说，丢下鞭子，疾步追去，那速度就像箭簇离弦的瞬间，与平日判若二人。好事的后生远远被抛在后面。一直追到河边，水流汤汤，兔子无路可逃，就又折而向东，又爬过土岗。
许多正在干活的农人，看着岗上像剪影似的人兔赛跑的情景，不禁大声喝彩。眼看兔子跑不动了，八乍像猫戏老鼠一样，踢着兔子，炫耀地说：跑呀，快跑呀，兔崽子！之后，拎起瞪着绝望、祈求着眼睛的兔子的后腿，在人们的赞美声中，缓缓走下山岗。
事后，有人发现，八乍撵兔时的步履极阔，一步跨过五个菜畦；更有说法是，一步足有两丈远，传说不一。但有一点，大家却无异议，就是八乍撵得兔子跑不动了，却是很多人目击的事实。以至很多年后，人们还在说起。
八乍不但是逮兔能手，还溜鸟养鸟逮鸟。
他的二弟在大队干着事，平日间兄弟俩互相看不起，认为父兄二人不务正业，就析门另居。很大的一所院子，八乍就养了成群的鸽子。平时用竹子、芦苇做些精致的哨子，缚在鸽子腿上，当鸽子在蓝天飞翔时，扇起的风，能让鸽哨在空中很响地掠过，煞是好听。
八乍说，这是粗养。对于画眉、鹌鹑等翠鸟儿，他用竹笼喂养，很精心地照顾。清晨，便有极婉转的鸟声从他的院中逸出，让出工或早起的人赏心悦目。
八乍捕鸟的时候(人们传说八乍会鸟语)，披上蓑衣，头戴雨笠，发着鸟叫。一些翠鸟竟会误认为是同伴来了，四顾张望寻找，而八乍却慢慢蹲着前移。就在翠鸟蹰踟茫然之际，八乍一跃而起，像闪电一样跨过寨沟，翠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成为八乍的俘虏了，只得发出告饶似的惊恐的哀鸣。
按现在的说法，八乍是个玩家。做活儿松松垮垮，可逮兔子捕鸟时，仿佛少年罗成在世。
八乍训鸟极有章法，野性十足的鸟要想喂养成家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剪翅，要懂鸟性，要细心调教。笼养需要耐心。有些鸟野性十足，圈养起来依旧桀傲不驯。八乍说，顶毛是野毛，要拔掉。八乍捉的野鸟，差不多半年后都能朝出觅食，暮归巢穴。八乍养鸟也极尽心，一夜能起几次，怕野动物叼了去。
八乍的儿子娶媳妇后，婆媳颇为不合，只得析居。
八乍老俩口在村头的河沿边，用稿荐搭了一间土寮，暂避风雨。不过，平日仍以猎兔捕鸟为业，猎获的兔子、狐狸，依旧分给儿子媳妇一半。
（二）
平原上人口稠密，野地里跑的野物就日渐稀少。
春天的原野，禾苗都刚刚返青，大田的庄稼还没有长起来，四野一无遮拦。兔子、鹌鹑极不容易遁迹，正是狩猎的好时机，八乍往往在此时频繁出猎。
一次，八乍为追一只狐狸，曾翻过几道土岗，眼看就要追上了，可狐狸忽然不见了。就这样追追寻寻，一直追到北山里，眼看夕阳就要落山了，八乍还一无所获。正当他要返回时，忽然听到槲叶丛里，有扑楞楞振羽的声音。干哪一行专哪一行。八乍一听，心中一喜，拣了一块石头扔过去，随着扑刺一声响，从杂树丛中呼的一声飞起一只褐色的锦鸡，正要向日落的方向逃逸。说是迟，那是快，八乍手起枪响，锦鸡便落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
八乍喜不自胜，庆幸老天爷真长眼，没有让他白辛苦一趟。八乍把锦鸡挑在枪头上，又到树丛中去寻找，竟意外地发现了十余枚野鸡蛋，八乍一一拣拾入荷包，心情十分愉快地踏着暮色回家了。原来，八乍打下来的，是一只正在孵窝的野鸡。
八乍此人，不同于一般村民，往往有异想天开的想法。他把这十几枚野鸡蛋，放在正在孵窝的鸡窝里。起初，母鸡不肯去孵，把这十余枚野鸡蛋扒拉到一边。八乍这人鬼点子多，他趁母鸡离开鸡窝啄食饮水之机，偷偷地拿走了相同数量的鸡蛋，母亲竟没有察觉。经过20多天的孵化，最后有10只毛茸茸的小野鸡破壳而出了。
看着一只只十分可爱的小野鸡，八乍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把玉米、高粱、黍米打碎，煮熟，喂给小鸡吃。
就这样，野鸡雏在他的精心料理下，一个夏天走完，小鸡都长成半桩子大了。
八乍从邻家借来秤一称，最大的一只竟有1斤多重，其中多数是母野鸡，2只公野鸡。
入秋的时候，八乍饲养的野鸡开始产蛋了。他捧着产下的第一枚野鸡蛋，心里热乎乎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接着，其余几只野鸡也开始陆续产蛋了。八乍又用从电视里看到的火炕孵鸡法，在自家的灶房修了一个火炕孵鸡。
村上人都说，八乍一辈子都没干过正经事，人老了还要穷捣鼓，是个老小孩。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八乍不管村人的风言风语，一门心思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下去。就这样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发展，三年不到，院里竟有100多只毛色斑烂的野鸡，与家鸡相比，肥美健硕，翎羽绚丽。咕咕咕地叫着，闹得四邻不安。
他把野鸡送给四邻品尝，邻居都不敢吃，怕得了邪病。八乍把炖好的鸡肉端给儿媳妇吃，儿媳妇等他转过身去，就把鸡汤连钵带肉扔到猪槽里。孙子到爷爷家吃了一些鸡肉，直嚷着味道鲜美，真香，真好吃，要爷爷再做来。
儿媳妇知道后，把孩子按在粪坑边，倒提着孩子的腿，要他把五脏六肺吐个干净，并嘴里不干不净地指桑骂槐，说有人是魔鬼缠身了，要害孙子。
八乍没法，只得挑上挑子，到城里去卖。不料，城市的餐馆，正需要八乍的野味，一定要与八乍订下合同，要八乍保证长期供货。
八乍一下子腰包鼓了，儿媳妇也改变了看法。
八乍想，这野东西还恁值钱，心里偷偷乐开了花。儿子要盖房子，八乍一下子拿出好几万元，儿子问哪来那么多钱，八乍说，那就是卖野鸡的钱。
八乍原在生产队是牛保，曾多次给牛配过种。他又异想天开，用本地的九斤黄鸡与野鸡配种，又成功地培育出一种新品种，八乍把他起名叫八乍鸡。
八乍鸡食性粗糙，寒热不惧，外形美观，肉质细嫩，一只能长到重达10斤左右。八乍把闲置的老宅子重新整过，扩大了养鸡规模，一年四季，总有活野鸡出售，虽然村人也都跟风喂养，但客商只认八乍的货为正宗。
现在，这个城市的菜谱，便因此多了一道名菜——八乍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