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春儿是我童年时代邻居家的孩子。由于先天性脑积水导致头部巨大而身体发育却停留在2-3岁的样子,瘫痪在炕上,只能靠双手支撑缓慢爬行。
但他天生聪慧、口齿伶俐,还有着一幅好嗓子。他唱起歌来,周围邻居都能够听得见;人们在对他歌声的赞许后,总会对孩子的命运多舛而惋惜。
我是他家的常客,也是大春儿唯一的朋友。因为他长相怪异,不能行动;更主要的是他大小便失禁,所以家里常有异味。我对此并没有在意,或许只因自己也是个孩子并不顾及。我们在一起玩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相互编故事讲给对方听,尽管荒唐之极也是乐在其中。
02
记得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件新奇的东西,让我眼前一亮,是一个形状类似小手枪的东西(俗称"老太太乐",实名叫认针器。将钢针插入枪把的小孔,然后把线从枪筒里穿过去,这样就会自动把线穿进针孔)。我觉得十分好奇,何况是手枪的形状,是男孩的最爱;每次去他家里,他都会拿出来让我把玩一会。
我只要几天不去大春儿家里,他的妈妈就会主动找上门来;父母也会劝说我多去陪陪他。
8岁的秋天,我开始上小学了。但还时常在放学后到大春儿家里,不同的是手中多了一本语文课本。有了课本,不用我们再编故事了,我挑选一些有意思的课文读给他听,他也被课文中美妙、神奇的故事深深吸引,因为课文毕竟比我们自己编的故事动听许多。他听的入迷,眼神中闪烁着羡慕的光芒和对知识的渴望。
当时他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上学是怎样的感觉,学校是什么样子,老师是如何讲课的.........我无法精准的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答应有时间常来给他读课文。
03
渐渐的,我去大春儿家里的次数减少了。因为有了课后作业要写,更主要的是有了自己的同学和校园里的一片新天地。
他家的后窗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大春儿时间长见不到我就会在我放学的时候,主动爬到后窗边等着我路过,见到我的身影就会极力挥手召唤。每次都是同样的话,"放学上我家来读课文呗",语气中带着弱弱的期盼和恳求。我却总是漫不经心的应答着,然后就和其他同学疯跑着离去。
其实,大春儿之前是最不喜欢到后窗坐着的,因为他不想看到行人见到他时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但为了能找到我,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的、坚韧的守候着,一次次,一天天。
现在想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焦急、无奈、怅然,见到我的刹那又是怎样的忐忑和欣喜。但当年的我不会知道他的感受,更不会去珍惜这倔强而痴心的等待。
起初,我还会在意父母的劝说,在功课之余抽出时间去大春儿那里坐坐,每次他都会缠着我多读几篇课文,我所得到的回报就是有机会再玩玩那个"小手枪"。
随着学年的递增,课业负担的加重;我去大春儿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即使是他的妈妈来找或他在后窗极力的召唤。
04
不久后,大春儿家搬到不远处的临街平房,那个房子多个单间,家人把大春儿安置在那里;或许是他的哥哥、姐姐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想让外人因大春儿的存在而感到不适。
我再也看不到他在后窗等待我的身影,但每次走过他的窗前,似乎少了点什么。
又过了两年。我没有见到大春儿,似乎已忘记了他的存在。
一天,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偶然的在大街上看到了大春儿的父亲佝偻着身躯,用一个自制的铁框式的车子推着他艰难的走着。大春儿见到我,并没有象我想象的那样惊喜或恳求我去他家里。只是嘴角微微一笑,然后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并没有说一句话。
05
在我小学4年级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关于大春儿的消息:前几天,他去逝了,是绝食而死。我顿时心如针锥,说不出话来。
后来听大人们说大春儿随着年龄的增长,病情也逐渐恶化,更主要的是他对自己深深自责,不想给家人特别是年迈的父母带来越来越重的负担。在绝食的9天里,无论家人怎样央求,他牙关紧闭,直到离去。
几天后,我放学回家发现在桌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是大春儿妈妈送来的",妈妈说到,"是他生前的嘱托,他知道你喜欢",我潸然泪下。
那天傍晚,我在庭院的一角偷偷的点燃了一本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
夜晚,我梦见大春儿面带笑容在和煦的阳光下,背着书包和成群结队的同学向着校园跑去,手中紧握着那本我们未曾读完的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