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狐，她生来就是狐，就算凝成了人身，可她终究是个狐。她是狐，就像所有的狐一样，在幼年时期和兄弟姐妹们争抢那一口奶，她亲眼看到两只瘦弱的同胞饿死在母亲的乳头旁……她在荒野追逐猎物，就像猎人在荒野追逐她。可若说这是狐的宿命，倒也不尽然，因为包括她的母亲在内，她还是第一个渡了劫，修成人身的。而且狐对这种来来去去的杀戮恨到骨里，几百年了，她身旁多少的妖和物被她喜爱和珍视，但是杀戮带走了一切，就如三月的融雪。

但他不介意，他说他是通神的法师，自然有那本事守护她和她的一切。狐奈何不了他，任何妖也别想，就算是和她作对百年的魅也不敢出来作祟。狐觉得自己的宿怨似乎如此接近她，放下屠刀的感觉很美好，她又一次觉得这世

界可爱起来了。

他发誓守护狐一生一世，因为他们只有一生，却可以无穷无尽。这样的爱似乎天神也会祝福。狐爱的深沉。

可是有一天，狐从床榻上幽幽的起来，月影勾勒出她优美的身姿。狐垂着头，发现枕边已是空空如也。

狐焦急的奔出去，撞倒了火红的烛台也全然不顾。整个庭院都沸腾起森森的妖风，地上踏出一行行梅花一样的爪痕。这一切只是个梦吗？狐不敢去想，她只有跑，去寻，去做些什么才能发泄心中的不安。她拐过一颗又一颗的古树，飘行过腐烂的沼泽，可他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跑这来了！”他终于出现，英气的眉梢皱了起来，眼睛里似是有火焰升起。

梦还是梦，至少现在还没有碎。

狐扑进他的怀里，向他诉说自己的急切。几百年来，她还从未如此急切的去寻找什么。他是人，但她已成了他的猎物。

但是打击转瞬即至。狐发现了，魅来过了。

按理说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和你作对的。可是事实上它就是有，就像小时候和自己争夺食物的兄弟姐妹，他们本身没有什么过错，狐也没有，可就是要有人承受这莫须有的代价，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散成风化的骨骸。

狐恨死了魅，她夺走了自己的一切，曾经的，现在的，或许还有以后的。

无论他怎样的辩解，也掩盖不住狐心底的忧虑。她担心的太多了，魅有法子迷惑其他生灵，靠他们自己却又破解不了，可狐也破解不了。

唯一的方法，就是杀死魅。他是最厉害的法师，一定可以做得到。

于是狐利用他被魅迷惑的空子，悄悄跟了上去。那天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他们在竹林见面，沙沙的竹叶声在耳边剐蹭着，狐听不清他们的交谈。魅一点点走近了，这正是狐等待的时机。她奋力从藏身处冲了出去。但魅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妖，她瞬间就明白了狐的诡计。

“你……为什么要骗我！”魅的话语充满怨恨，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滴。但她还要努力和狐战斗。她们的修为都不低，转眼打成了平手，妖力将整片竹林气化成平地。狐带着对他满满的自信，让了一手，魅的冲击洞穿了她的腹部……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的眼睛通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被撕裂，这是狐想要看到的结果。

魅死了，狐心底有什么东西坠入深渊，发出沉沉的声音。再也不会回来了。

狐回到了她栖身的草屋，一切的摆设都和平常无二，火红的烛台呆呆的立在几上，灼灼的光芒映上了她苍白的面颊。

狐望了望他们俩生活的床榻，他的位置空空如也，被褥上还有身体压过的痕迹。

他去哪了？

狐茫然四顾，却发现周围没有他的影子。

他……去哪了？他不是杀了魅吗？我们用小小的损伤夺了那女妖的性命，他不是该跟我回来吗？

轰隆的一声，毒蛇一样的闪电从云中垂下，撕裂了院子里那口老井。狐听不得这声音，这声音她只听过一次，那是她还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狐狸。

“大胆妖狐！还不快就地正法！”天空中有一个极威严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号声，又像是心里敲起一面战鼓，薄薄的心脏承受不起那震颤，狐也喷出一口血来。

她跑到院子里，面对着末日一样的景象。神在雷电中若隐若现，青色的巨龙在黑云中起舞。

“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那魅不该杀吗？”狐质问。

天空沉默了良久。过一会儿，神又是一声断喝：

“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他，是你杀的！”

狐大笑起来。她视他为生命，怎么会狠心沙了他呢。可是天神是不会说谎的，而且……他还没有回来。

“怎么可能！”狐歇斯底里的喊：“他……他现在就在那片竹林里！他只是去处理别的事！等他回来，就会证明这一切的！”

“他不会回来了！”天神怒吼：“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魅！”

这又是一个谎言吗？堂堂上神又为什么欺骗她？那个女妖和她作对百年，从她变成人形之后就已经存在了，神居然说她不存在？可笑至极。

神不在多说。他突然甩出一道闪电，直击狐的眉心。

那一刻很多记忆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狐就像是看了一场皮影，她看到自己童年的不幸境遇，她看到自己为了不杀生而险些恶死，她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只金丝雀被那只狼骗去，做了晚餐，她也看到那狼夺取了她的晚餐，还差点杀了她……之后她见到了他，他还是那么威武神气，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如风的脚步。她看到他们相爱，他为她变化了这个小院……可是她又看到，他夜班起去练剑，自己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向远方跑去。他奋力追赶，但是她却突然疯狂的攻击，两眼血红，仿佛魔神降世。他舍不得对她下死手，于是只是打伤了她的腹部。然后就都结束了，狐对上了天神的眼睛，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和魅没有关系。

“你的杂念太重，渡劫的时候走火入魔。几百年你一直孤身一人，因为你太过在乎你身边的东西，一有风吹草动就患得患失，你太害怕失去，失去就会真的出现在现实中。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能制止你，才造成了今天的悲剧。若你还是那只野狐……唉，都回不去了”

狐笑笑，心如死灰。“都回不去了”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