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沥青铺就的马路上,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这个安静的黑夜里尤为清晰。它竖起耳朵,向着这边跑来,黑大的鼻子不停地嗅着。“汪……呜”,叫声还没冲出喉咙,它便躺在了冰冷的马路上没了气息,残留的一点血液顺着喉咙的伤口流到马路上结成了鲜红色的冰。那个黑影掠过一栋栋房子,继续向前飞速移动着。
我奔跑在这条空无一人、散发着寒气的马路上,随着沉重的喘气声喷吐出来的热气在这个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中迅速凝结成冰冷的水珠。我笨重的棉靴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它每响一下,我的心就因恐惧而抽搐一下。我的双腿已经沉重得像两根铁柱,空气像是被冻结了一样进不到我的肺中,我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但是我还是连一秒钟都不敢歇息。我跑出这条巷子,向右边拐去。
右边的巷子跟刚才的巷子完全相同,都是一样的道路,一样的尖顶的房屋。“呼,呼,呼”,我疯狂地向前跑着,周围的房屋漆黑一片,窗中没有一丝亮光。我听到了后面呼啸的空气撕裂的声音。“完了。”我带着哭腔说道。突然前面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墙,围墙里面包裹的是一栋小小的别墅。我加速跑了起来,一跃翻进了墙内。我窝在墙角,捂着鼻口,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我听到他在墙外停下了脚步,不停地嗅着。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我的太阳穴流到了下巴。我闭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他依旧在墙外徘徊,来回走动的轻微的脚步就像是死神在向我一步步地逼近。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我的心脏像鼓槌一样狠狠地敲着。
“孩子,起来吧!你没有威胁了。”我颤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一位满头银发的奶奶正柱着一根拐杖看着缩成一团的我。我“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冰冷的空气让我灼热的泪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泪水流过脸颊的时候就像是冰冷的蚯蚓在我脸上爬过。这一刻我就像是一个新生儿一样肆无忌惮、毫无掩饰地哭着。“哭吧,孩子,我的好孩子!”奶奶微笑地看着我,满脸慈爱。慢慢地我停止了大哭,轻轻地啜泣。“他走了对吗?”“对的,孩子,你逃离了死神。”“谢谢,谢谢您,是您救了我,上帝会保佑您的。”我扶着那座矮墙慢慢地站了起来,腿还在微微地发抖。
天渐渐亮了,我走在马路上看着渐渐多起来的人,昨晚的经历带给我的恐惧慢慢淡了下去。
我十九岁孤身来到了佛蒙特州,以画画为生。五年来我都过着平静的生活,毫无波澜。直到上个月,我居住的这座小城闯进来了一个或者几个不速之客,没有人准确地知道他们的数量。他们行走在黑夜中,犹如幽灵,他们的速度快于猎豹,身形高大,以各种动物的血液为食,包括人类。昨晚我给一位当地的富商画他的庭院,画完之后已是深夜了。也就是在这个深冬的夜晚,我被那个“幽灵”追踪了一路,最后侥幸地从死神的手中逃脱了。
推开门,地上堆满了画板和颜料,还有几幅没完成的画。我踢开颜料,走进了小小的厨房想要吃点东西,突然胃中一阵抽痛,我不得不移到了卧室。躺在我的小床上,我感到自己一阵阵的发热,胃中也开始翻江倒海。那个极速移动的黑色身影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的手开始抖动。我闭着眼睛努力地催眠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沉的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窗外一片浓稠的黑色中隐藏着致命的威胁。我的胃依旧抽痛着,我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将门窗关严,将自己捂在被窝中,努力地忘掉那个藏在黑夜中的猎人。
一个冰凉的东西爬上了我的脖子,就像是,就像……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唔……”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伸出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捂着了我的嘴。“不要说话。”那个一头金发,闪着红褐色的眼睛,穿着一身黑色皮衣的高大男子用标准的英语吐出了这句话。“唔唔唔唔”,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挣扎着。“再吵你会马上去天堂的。”他贴进我的脸,冰凉的气息喷吐在我的脸上。在那一瞬间,我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手脚瘫软。我知道我在他面前是没有一丝丝胜算的。
“你还是找到我了,五年了,我一直默默无闻地躲在这个小城上,没想到你还是找到我了。”我坐起身来,在深夜中无畏地盯着他的眼睛。
“不止我在找你,整个家族,除了父亲和母亲,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他红褐色的眼睛犹如宝石般在黑夜中发出瘆人的光芒。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吗?当初我虽然逃走了,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们。”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显现出满城的尸体流出的血液浸红了整个用白色的地砖铺成的地面的场景。
我出生在英国一个显赫的家族中,我是这个家族的第四个女孩,名叫梅拉。我的父母都是拥有很高名望的贵族,他们受到当地人的爱戴。我的兄妹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彬彬有礼,才华横溢。我是这个家族幸福的公主。但是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之后,一切都变了。那个晚上,我的父亲出去应酬,很晚才回来。我的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端着一杯咖啡准备上楼。父亲扶着管家的手,用力地推开了门,他原先褐色的头发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金色,蓝色的眼睛也变成了红褐色。“父亲,您怎么了?”我跑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他的皮肤从厚重的衣服里传来了刺骨的寒意。“别管我,你快上楼去!快去!”他用力地推开我,我跌坐在楼梯上,无比恐惧。
第二天,当地的报纸登出了杀人案,凶手未知。也就是这一天的晚上,我一向温柔慈爱的母亲也变的无比暴戾。头发也变成了金色,眼珠也成了红褐色。接着是我的几个兄妹,也都相继变成了这样。几天来,凶杀案不断登在当地的报纸上。我开始觉察到了什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任凭管家一度敲门,我也不踏出房门半步。
终于在一个清冷的月圆之夜发生了我早就料到的一切。那是凌晨一点钟,我被打在脸上的皎洁月光从睡梦中唤醒,我悄悄的打开门准备去倒杯水。走到客厅后,我发现诺大的城堡一片死寂,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在城堡中回荡。手一抖,杯子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碎成了两半,清越的破碎声在城堡中久久地回荡,我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我穿好衣服,跑出了城堡。就在我推开城堡大门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惧让我双腿一软,我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在我眼前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流出的血渗进了白色的地砖里,犹如红色的河水曾在这里流过。我鼓足勇气仔细看着他们,他们的伤口全部在喉咙上。我看到了我邻居的那位慈爱的爷爷,他的脸色已经如白纸一样,他的双眼睁大着,惊恐又诧异。我大哭着,巨大的悲痛让我难以喘息。我知道他们还不会杀死我,但是他们会把我也变成杀人的恶魔。月亮已经向下坠落了几分,整个城死一般的沉寂。
我跪在冰冷的被血染红的地面上长久地沉默着,月光洒在我的眼前,是镀着银光的红色。好像有脚步声传来,我赶紧站起身来,跑回城堡,慌乱地拿了几件衣服,还有我所有的钱。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城堡,疯狂地跑着,沿路的尸体一次次的绊倒我。我的腿上、胳膊上摔了一块块的淤青。月光将我的影子拉长,落在那些冰冷的尸体上。
我连夜跑到了车站,刚好有一辆火车出站。我塞给司机一大笔钱,让他迅速把火车开走。就这样,我逃了一路,一直来到了佛蒙特州,并在这定居。
“姐姐,我想这样称呼您可以吗?”他拉住我的手将我从记忆中打捞出来。“我不属于你们的家族了,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抽回了手,“我还深深地记得你们屠城的那一夜,这样令我恐惧终生的记忆将我与你们的家族完全的断裂了。”“姐姐,小心点,不要再说这件事了,这样您或许还可以活得更长久一点。”他看着我,眼神骤然收紧。“你们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还不让我说吗!我真的不相信我一向敬爱的父亲母亲,一直疼爱的兄弟姐妹竟然会做出这样下地狱的事情!”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沉重地喘息着。“他是有苦衷的,我们的父亲也是被逼迫的,他是为了挽救我们的家族。现在我们家乡的那坐城已经是无比繁荣了……”“但是每天还是会有人死在你们尖利的牙齿下不是吗?”我打断他的话,我的手指被我用力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说吧,你找到我到底想干什么,要我死吗?”我站在黑暗中盯紧他红褐色的眼睛。
“死?父亲是不想看到您死的,您是他疼爱的女儿。只是,想必您也不会想要变成我们这样的人。那您只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的眼神突然收紧,像猎豹一般,尖利的牙齿从翻起的嘴唇中露了出来。我看了他一眼,又望了窗外一眼,闭上了眼睛。
“啊!”巨大的疼痛从手指传遍我的全身。我睁开眼,小拇指已经没有了,血滴滴答答的流到床上,晕染成鲜红的一片,巨大的血腥味又让我记起了那个永生难以忘记的晚上。我看着他手中的刀和我那还滴着血的小拇指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您毕竟是我姐姐,父亲无非是要您保守住我们的秘密,我把您死亡的凭证给他,他就会相信这个秘密已经完全保守住了。我相信您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人的,秘密透露出去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为这个秘密陪葬的那一天。姐姐,希望您过得安好。我要走了。”“安吉……”我叫着他的名字。他从窗中跳了出去,消失在了黑夜中。夜又变得一片沉寂,就像一切都未发生过,只有小拇指处传来的剧痛提醒我发生过的这一切。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距离与安吉上一次或者是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了。我在这个又恢复宁静的小城中做着一名没有左手小拇指的颇具名气的画家。我想我的一生也将在这里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