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尽头的邮局后面,那里有一户人家,他们把新收不久的大蒜,一簇一簇捆扎一起,悬挂于长竹竿......那些还没干的大蒜,远离了土地,沐着落日,迎风飘摇。
犹如离了婚的同车女子,身若浮萍,对自己的小儿,空有一腔柔情与浓意,却又无处可寄,无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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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刚一停稳,我侧了侧身,边鸣喇叭,边朝屋檐下方那撑伞的女子招手。
她收了伞,朝我走来,长着少许雀斑的圆脸,堆起层层笑意:“你去县城?可否捎上我?我付车费给你……”她还不确定我是否带她,经风历霜的脸上,露出层层红晕与微微忐忑。
“咦,这不是上午去我们学校的那位女子!”我意外得差点嚷出声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一边感慨,一边想起一位哲人曾说过的话:“见一次是缘,见两次即是增上缘,这是业力种子在成全和起作用。有了业力种子的牵引,众生的见与不见,遇与不遇,都是轮回兜转中妙得的机缘……”
当那女子来到车子右后门,我朝她笑了笑:“没事,您也别客气,我这是顺路出山,不收钱……”
车子后排,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让车内的空气,竟变得有几分的沉闷,我们彼此,均感觉有点不自在起来。
“您上午去了学校?”为缓和车内略显尴尬的氛围,我没事找事找同她搭腔。
“是,我去学校看我儿子了,不巧他正在考试,不方便打扰他,我就先出来了。”她对我知道她去学校一事,有些意外,声音里透着隐隐不适。
“怎么我以前没看过你,你家搬县城住去了?干嘛不把孩子带身边?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男孩,脱离了父母的视线与管束,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小问题,不利孩子成长,也不利养成好的习惯。”我接连抛出了一长串疑问。
她没接我话,感觉她的内心在起微澜,她在挣扎,她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我这个陌生人,诉说她当前颇为离奇的家境。
稍稍平静了一会,她用不太连贯的话语,幽幽对我说:“我离了……婚……儿子判给了他父亲,孩子正读六年级……我一个月过来看一趟儿子……”
过去的这四个来月,我基本都呆在山里。常听到人说,谁谁的父母,离了婚,散了家。山沟子里离了婚的人家,真是出了奇的多。离婚,对山里人来说,也不是啥新鲜事,早就见怪不怪。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解散了牵绊彼此的婚姻,从此,他们各不相关,各过各活。只是苦了那些还未成年的孩子,小小的人儿,就得独自面对不再完整的家。有些孩子,因此而变得孤僻、胆小;有些孩子,甚至破罐子破摔,成天沉迷于网络游戏而不能自拔,流连于虚拟的世界,以逃避令人生厌与算计的浊世……
我没正面接那女子的婚姻话题,转而向她介绍起我自己的情况:“过去这些年,我请假在外,过年后才回来教书。正好今天学校考试,加之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我家在南昌,回去要路过县城,所以顺便就捎上了你……”
我们之间相互说着话,随着话题一 一打开,刚上车还有些拘谨与不适的她,慢慢也变得放松起来,她的声音与语调,亦变得柔和,不再有先前的犹豫。但一提及她那正上六年级的儿子,她说话的语调,居然高吭了几分。
“咳,我曾经也想把孩子带去县城读书,即使孩子的父亲不出一分钱,我也愿意一人来担。毕竟城里的教学条件要好些,我也能盯着孩子,督促他的学习。可孩子爸爸和奶奶,全都是死脑筋。他们根本就不同意,也不愿意让我带孩子去城里读书。孩子寡居的奶奶,已经八十来岁了,又老又糊涂,还跑到学校来辱骂我看望儿子。毕竟孩子小,又无辜,要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为了不伤孩子的心,我只好躲着那老太太,不同她吵,不与她一般见识。每一次,在老街前边好远,我就提前下车,穿越田间小路,来学校看孩子,感觉自己就像做贼一样……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啥孽……”
后座上的这位中年女子,谈起孩子奶奶与父亲的糊涂,因为他们而耽搁了孩子,个子不高的她,声音充满了力量。许是母性本能,许是她对孩子倾注了太多浓情与歉意,她竟不能自持,完全不顾家丑不可外扬的这一传统,对我这个刚认识一会的陌生人,毫无保留,倾诉起她那不堪的家境与旧事。
“婚姻带来的错误,带来的痛苦与爱,都是无常的。是人就会犯错,谁又能无过?农村上了年纪的老人,观念尤为落伍,跟不上时代……你生老人的气,没啥用,只会让自己更难过……”我试着开导她 (这个爱子心切的母亲,这位受了婚姻伤害的弱女子)。
“我在一家大超市做牛奶导购员,一个月三千来块钱,一个人在县城租房子,自己倒没啥,咬一咬牙,日子就挺了过去。可孩子的父亲,才四十几岁,没多少文化,成天只知道钓钓鱼,游手好闲,啥也不干,陪着他的母亲……也不知教育孩子。咳,只是苦了我的儿,耽了他前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接着,女子重重叹了口气,倾泻着她对孩子不成器的父亲,还有糊涂奶奶的愤懑与不满。
我继续宽慰她:“确实,婚姻与孩子的教育,都是一样的。一旦错了,就得自己承担和面对,然后往前走……婚姻,对孩子成长与考验,是逼出来,需要时间,待孩子慢慢长大,或许他会懂事,会好起来的……”
“你家住南昌,我大儿子也在南昌工作。”她换了话题,声音不再高吭,“他在南昌读的电大,现在一家小公司做预结算,都快有一年了,经常需要加班,一个月大概有五六千……”女子谈起了她的大儿子,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希望与寄托,声音又柔和了起来。
“那你大儿子真不错,一个人在城市里打拼,真不容易……当下的高房价,让孩子成家立业的压力大增,好在他年轻,有的是机会。他都参加工作了,懂事了。有些事,你不好去同孩子父亲与奶奶沟通,可以让你大儿子去和他们沟通,毕竟,他们之间,血脉相通,效果要好些……”
“男孩子,说懂事也不懂事,人是长大了,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愿与我多讲话,感觉还是有代沟......上次我去南昌看他,他竟然还跑去和他的同学玩,把我一个人扔在家……”
“确实,男孩子多粗线条,情感不够细腻,心儿野!”说完,我对她谈起人生的无常,“你还是有机会,去弥补过去的那些失误。空了一些题,只是你和人生的及格线擦了下肩 。只要你好好珍惜,这张没有完成的试卷,终有一天,它会让你再次及格。你要相信,小孩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其实每个人都一样,面对困难与痛苦,我们常常羡慕别人,只是因为我们更容易体会自己经历的那些苦痛,而忽略了别人的无常……我们得到了一些生活的奖赏,当然也得习惯随时而起的无常,生命本就充满了无常,只有真正体会了苦与痛,才会知晓啥叫’有常’……”
人至中年的我们,一路聊着孩子,谈及各自的家长里短,还有如此不同的人生境遇……想不到,这山路弯弯的一路,感觉不再有往日的难行了,距离也近些,好像比以往进山与出山都要快。
车子,很快在进县城的大桥跟前停了下来。我不去城里,得从另一个方向拐去国道,接着上高速。这位偶遇了两次的中年女子,匆匆下车,临了,她再次对我说:“我付钱给你,谢谢你带我出来,还有你一路的谈话……”我婉拒了她的盛情与坚持,开车离开。稍一走远些,待我回头再看她下车的地方,那位着霁青色长裙、搭配民国风情白圆褂上衣的女子,早已消隐于车流与人流之中。
这不常规的相遇,遇见了并不幸福的你!
诚如挪威电视剧《羞耻》里的那句台词:“你遇到的每个人,他们都经历着你所不知的战斗!”请心存你的善意,直至永远,好让更多的人,生起希望,重拾心境……
学校大而高起的黄色围墙,沐浴在晨起的骄阳中,映着远山,层层堆叠......
天边的朵朵白云,幻化无穷,让人不由得生起好的心情.....想着,又是美妙的一天,,我们当不辜不负......